第三十一章 江上惡戰
回到碼頭,剛好碰到趙瑄也從附近市集回來。
他和宛如洲一見到對方,都從口袋裏拿出了紙包,不約而同地說:“給你的。”
然後倆人一愣,又不約而同地問:“給我的?”
趙瑄點點頭:“風幹的參片,你每天含幾片,即使有大浪也不會暈船了。”
幸好不是在便宜坊買的零食,不然就穿幫了。
宛如洲又逃過一劫,舒了口氣:“多謝啦。”
因為緊張而漲紅的耳根,在任何旁觀者看來,卻都下意識誤會成了——嬌羞。
接著,宛如洲把掩護諜戰的糖蓮子塞給趙瑄:“多吃點糖,補補血,把流失的血都補回來。”
“好,謝謝你。”
倆人默契得有如交換信物一般。
李公瑾露出了慈父般的微笑。幸好譚鶴鬆不在這,不然見到趙瑄撇下他的寶貝女兒星晚,跟一個外族女子愈發眉來眼去,想必會不爽。
隻有不明真相的群眾譚星晚,開心地擠了進去:“什麽好東西,我也要吃!”
這時,不明真相的二號群眾齊契,跟他的小夥伴們扛著幾大袋米麵、蔬菜、水果,也回到了船上。他氣喘籲籲地看著這些人:“全船一個月的口糧,我都買回來了!”
“很好,辛苦了。”趙瑄稱讚道,丟了一顆糖蓮子進嘴裏,“全軍整備,即刻出發。”
這麽快就要離開陸地,回歸海上生活了,宛如洲十分依依不舍。尤其是當趙瑄告訴她“為了防止被人認出,我們直到南韶前都不會再靠岸了”,她簡直如巨石壓頂,像要上大刑一般嗷嗷叫苦。
萬載縣的碼頭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視野之中,再次被四麵茫茫的江水包圍。
日頭西沉。
宛如洲坐在船頭,支在膝蓋上的手托起臉,嘴裏幹巴巴地嚼著參片,望著遙遠的水平線。
還有二十天就能到南韶了,還有十九天十一個時辰就到了,還有十九天十個時辰……
“這麽無聊嗎?一個人在這發呆。”
趙瑄走過來,倚靠在船舷邊,長腳一勾。
宛如洲抬眉瞅去,在耀眼的落日餘暉之中有些睜不開眼。模模糊糊地看著晚風吹開趙瑄的劉海,染金他英俊又有些疲倦的麵龐。
雖然這張臉是很養眼沒錯,但十天半個月的隻能看著一張臉解悶,也很消磨人的意誌啊。
“你不也一樣無聊嗎?”宛如洲無精打采。
趙瑄說:“你知道嗎,我買參片的那個老板,是北崛人。”
“真的?怪不得我嚐著甘甜滋養,就覺得像我們長白山裏的高級老參!”
本來參片已經含得沒滋沒味了,宛如洲一聽說是產自故鄉,又多嚼了幾下。
趙瑄見她有了點精神,微微一笑:“對了,那個老板還給我比劃。”
他伸開左手的拇指、食指與中指,比了一個手勢,“這是什麽意思?”
“哦,就是給你打了折的意思。這是我們家那邊的手語,北境通用,一些語言不通的外族商人也會學一點。”
宛如洲見到家鄉的手語感覺很是親切,美滋滋地給趙瑄講解起來。
“原來如此,看來我還占了便宜。”趙瑄笑。
“喏,這樣子就是不還價,這樣子是貨品新鮮,我們那很多剛從山裏采來的靈芝鹿茸,都是這樣賣的。”
宛如洲不停地給趙瑄比劃,越比劃越開心。
眉眼彎彎,嘴角甜甜,滿含著動人的笑意,明晃晃地跳動在趙瑄眼前。他溫柔地凝視著她,嘴裏的糖蓮子的餘味還是那麽甜。
漫天燒紅的晚霞,突然被一道疾馳的箭羽劈開。
正在當班掃灑的一個小兵被正射中腦門,當場血漿爆裂,倒地而亡。
周圍的士兵聞聲而動,聚集過來。
“出什麽事了?”
看到死在血泊裏的同伴,人群一陣騷動。
宛如洲來不及驚呼出聲,隻見漫天蓋地的箭支,正如漆黑的群鴉般飛來,又如驟雨般瘋狂地墜落。
千鈞一發之際,她被趙瑄按倒,死死護在身下。
“有埋伏,趴下!”趙瑄的喊聲穿過血色的空氣。
但不幸仍有多個躲閃不及的士兵中箭倒下。
“禦敵,禦敵!”
“準備作戰!”
一聲接一聲的指令迅速傳遍軍中。
趙瑄抱著宛如洲翻身一個滾地,躲進船角的木桶後麵。
時刻待命的防禦兵都還甲胄在身,因而第一批從船艙湧出。他們迅速在船尾列隊,舉起巨大的青銅盾牌,形成一道城牆,將飛來的箭紛紛擋落。
劈裏啪啦的下箭聲此起彼伏。
然而,敵方人多勢眾,箭羽一波比一波密集。十幾人的防禦牆勉強招架,竟然開始露出了歹勢。
宛如洲撐著胳膊起來,蹲在木桶後,從縫隙裏向船尾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涼氣,渾身僵硬。她下意識望向身旁的趙瑄,他的臉色也驟然陰翳。
隻見暮靄沉沉之中,三條漆黑的戰船正以飛快的速度駛來。船上隱約可見全副武裝的士兵,以及兵器閃爍出的冰冷寒光。
鼓滿的船帆之上,繡印著巨大的“越”字。
“是朝廷的戰船!”有人驚恐地喊。
三條戰船仿佛黃昏的鬼魅,裹挾著濃烈的殺意,肆意湧來。
是日,為七月十五日。
已經在船艙歇息等著吃晚飯的譚星晚,聽到號角,立刻變了臉色。
她匆忙起身,一邊披掛鎧甲一邊向外跑去,喊聲響徹船艙:“所有將士,將船艙裏的弓、箭、弩、投石器,全都搬到甲板上去!”
雖然事態緊急,但士兵們都訓練有素,以最快的速度全副武裝,斂了兵器。
掀開樓梯甲板的出口,李公瑾憂慮地向譚星晚囑咐了句:“我們行蹤隱秘,竟這麽快就被朝廷追了上來,恐怕有詐。”
“管他有沒有詐,既然攻擊我們,就不能坐以待斃!少爺和小洲還在上麵呢!”
譚星晚係好寶劍,緊咬嘴唇,雙目強硬地燒出火來。
現在父親不在,就要由她來指揮作戰,這是譚鶴鬆和趙瑄對她的信任。隻是沒想到還沒到南韶,就迎來一場惡戰。
雖有豪氣萬千,但當她來到甲板上,親眼見到正在逼近的三條翼龍大船時,也兀地一寒。
翼龍船是東越各路水師的戰船中最威猛的一種,船長四丈,黑龍頭做首,船側的櫓槳張開仿若飛龍之翼,且船如其名,雖然是戰船,機動性卻也十分良好,速度飛快,有如水中遊龍。
而趙瑄這條趁浙江水師練兵不備偷盜出來的海滄巡船,優點隻有跑得快而已,連火藥都沒有。遠戰尚可,但近距離交戰就十分被動,甚至落入任人宰割的地步。
整條船上,因為不曉得這些知識,所以還沒意識到情況有多麽險惡的,就隻有宛如洲這個北境之人了。
譚星晚對著擼手們大喊:“全速前進,甩掉敵人!”
舉目四望,正好看到趙瑄為了躲避亂箭,抱著宛如洲就地滾進船側。
她疾步趕了過去,蹲下借木桶掩護好身體,扶起二人:“少爺,小洲,你們沒受傷吧?”
趙瑄俯身半蹲,神色凜冷:“為今之計,隻有所有人都去船尾放箭,不讓敵軍接近。若是靠近了,就投石,絕不能讓他們登船!”
“如果登了船呢?”
“……那就隻有拚死一戰了。”趙瑄決然道。
“我跟你們一起去!”宛如洲說。
趙瑄斷然拒絕:“敵人太多了,你躲在這才安全。”
“就是人多才要幫忙啊!”宛如洲急聲道,“我最擅長弓射了,你相信我!”
譚星晚心急如焚:“少爺,沒有時間磨蹭了。”
趙瑄凝視著宛如洲熱切的神情,容不得再互相閑話,他隻好說:“那好,你跟我來。不管出了什麽事,都要首先保護自己,明白嗎?”
“我明白。”宛如洲使勁點了點頭。
趙瑄做了個手勢,他們貓腰沿著船舷踱至船尾,躲開了那些沒被盾牌擋住而飛到甲板上的箭。
船上所有的士兵,除去正在駕船的幾個,其餘也並非每個人都擅長射術。雖然現在情況緊急,所有人都在射箭禦敵,但有些明顯力不從心,並沒有給敵人造成什麽威脅。
對麵的船頭也同樣豎起了密不透風的盾牆,這邊過去的大部分飛箭也都被擋落江中。
趙瑄抄起三張弓,將其中兩張丟給譚星晚和宛如洲。
宛如洲的手觸到弓臂的一刻,看到趙瑄對她微微點了下頭。
她突然緊張起來。這是第一次,她真正同趙瑄並肩作戰,麵對同一個方向,麵對同一群敵人。
她想成為的,便是獨當一麵的力量。她想成為他的力量。
深吸口氣,按捺住顫抖,她將弓稍稍上抬,摩挲著指尖的箭木。眯著眼估摸好角度後,她猛地鬆開手指。
箭支越過最近那條敵船的盾牆後急速下墜,正中敵人。
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為之一振——很好,技藝沒有生疏!
這種能越過障礙物的落葉箭法,是在茂密幽深的長白山林裏打獵的必備技能。要知道,即便最野的牡鹿,她都曾在百米之外正中鹿眼。連完顏銘烈那個不可一世的老爺子都說過,她天賦異稟,弓射之技北境無人能敵。
“太好了!”
宛如洲頓時情緒高漲,連射十箭。隻有兩箭射偏,其餘都正中敵人要害,非死即傷。
她稍稍緩了口氣,視線不經意落到左前方的趙瑄身上。
趙瑄居然同時拉了三支箭,搭弓便射,一氣嗬成。飛箭刺穿盾牌間的縫隙,一口氣同時射倒三個敵人。
宛如洲一時看得呆了。這人簡直深藏不露,十八班武藝都這麽厲害!
“別發呆了。”
趙瑄不知哪隻眼睛看到了,冷峻地拋來一句。
宛如洲一個激靈,正要再抽出箭來,卻猛地一怔。
三條敵船並沒有被拉開多少距離。
分明是體積龐大的戰船,速度卻快得匪夷所思。鋪天蓋地的箭網對它們來說仿佛不痛不癢,緊緊咬住前方趙瑄這條以機動性著稱的巡船。
宛如洲下意識不安地看向趙瑄。他停了一停,提高聲量命道:“投石!”
十幾個士兵們火速將投射車推到前麵來。
宛如洲的心卻往下一沉。如果這個距離已經近到可以投石,那麽對麵也可以!
果不其然,還不等他們填好石頭,對麵的投射車已經先發動了。
大石塊夾在箭羽中呼嘯而來,威力巨大,紛紛砸穿了甲板。船體開始劇烈晃動,人群中一陣騷亂。
“你快躲起來。”
趙瑄猛推了宛如洲一把,她一下子趔趔趄趄地摔出老遠。
而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經被石頭砸中,木板斷裂。
“少爺!”宛如洲的喊聲被人群隔開。
這樣下去無疑是以卵擊石。他們的船遭到攻擊,速度已經開始變慢,如果再不甩掉敵人,被他們追上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宛如洲咬了咬唇,舉目四望,忽然定格在船頭。
她靈光一閃,丟掉弓箭,飛快地向那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