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青樓密會
紅袖招是一座內外三進的大彩樓。兩人到達紅袖招的嫣紅漆金大門前時,正是這裏最熱鬧的時間。歌舞聲聲飄然入耳,錦衣華服的官人商賈們魚貫而入,無一不是滿麵春風,在老鴇與姑娘們的熱情迎接之中,左擁右抱其樂融融。
混在人潮之中進入紅袖招,便很難被察覺。看來亥時一刻的時間,是特意選過的。
雖然這些歌聲笑聲在宛如洲聽來簡直如魔音入耳,渾身別扭,不過,她踮腳張望了一圈:“姑娘們倒是都很漂亮。”
“哎喲這位爺,頭一回來咱們這吧?”老鴇娉娉嫋嫋地貼了上來。
宛如洲眼疾手快上前一步,隔在她與趙瑄之間。
老鴇迅速掃了宛如洲一眼,堆起笑容:“喲,這位小哥好生凶狠,看來不是到我這找樂子的。”
趙瑄淡淡一笑,問老鴇:“您如何認得出我是頭一回來。所有的客人,您都能記得?”
“那也未必。”老鴇年紀不大,笑得花枝亂顫。她經驗老到,步法了得,直接繞過宛如洲,往趙瑄懷裏依偎,“但像您這樣英俊不凡的,見之難忘,若是從前來過,我怎會不記得?”
宛如洲氣得臉都白了。這老鴇走位風騷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居然對她不屑一顧,隻對趙瑄感興趣!她看上去不像有錢人嗎?凶狠怎麽了,凶狠就不需要好好服務了?
趙瑄不著痕跡地躲開老鴇的貼身騷擾,仍溫言道:“那,今日可有一位氣度與眾不同的年長者來此?”
老鴇一愣,方知趙瑄不是普通的客人,謹慎道:“是有一位,說自己隻看風景不下水,若是有位豐神俊逸的年輕人找他,就帶去樓上的梅閣,若是其他人問,就不許透露。”
看來,是指定要見趙瑄本人了。
趙瑄問:“您看我可符合那位客人的描述?”
老鴇掩嘴笑:“您要是還不符合,我可想象不出天下還有哪般男子符合了。”
趙瑄掏出一錠銀子交給她:“那就麻煩您,給我引個路。”
見趙瑄的確不打算喝花酒找姑娘,老鴇頗為失落,畢竟這種能讓姑娘們搶著服務、即便獻身也等同占便宜的顧客可不多。但到底得了意外之財,她還是眉開眼笑地領著趙瑄與宛如洲上了閣樓,來到一間幽靜的包間門前。
“那位客人就在裏麵。”
趙瑄道過謝,待老鴇離開,抬手輕敲房門。
門內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請進。”
趙瑄推門而入,向正襟危坐在暖案前的男人,恭敬地拱手:“劉尚書,好久不見。”
媽呀,禮部尚書劉忠堂!宛如洲還有著當初跪在尚書行館被劉忠堂嗬斥的心裏陰影,嚇得一哆嗦。
劉忠堂站起身,穿著素衣長袍,一身赫然正氣擋也擋不住,跟這等風月場所實在格格不入。他欠首一禮:“瑄殿下肯來見老夫,是老夫的榮幸。”
“哪裏的話,劉尚書是長輩,我身為晚輩自當倒履相迎。”趙瑄禮貌道。
劉忠堂視線偏向宛如洲:“這位是……”
宛如洲目光躲閃,發怵地笑道:“尚書大人,是我,宛如洲。”
劉忠堂聽得是女孩子的聲音,頓時認了出來:“原來是宛姑娘,沒想到,你竟是瑄殿下身邊的人。”
宛如洲糾正:“一開始並不是,說來話長。”
劉忠堂歎口氣:“真未想到,上次一別,如今再見,竟已天地變色。還望瑄殿下海涵,老夫老眼昏花,不識龍子天威。”
趙瑄連忙道:“快別這麽說。您是愛女心切,才會鋌而走險。我聽說皇上撤回了和親旨意,您的一番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宛如洲這下明白,因為她一直對攪黃劉怡君的比武招親心存愧疚,所以趙瑄才帶她來,解開這個心結。
誰知劉忠堂臉色一黯,搖頭道:“不,皇上已經再次下旨,命小女嫁往西桑。”
“真的假的?這皇帝搞什麽?”宛如洲驚惱得脫口而出,本以為劉怡君已經擺脫了厄運,誰知皇上仍要將她往火坑裏送。
聲音不免提高了些,被趙瑄一把捂住嘴:“隔牆有耳。”
趙瑄神色陰鬱,沉著聲道:“劉尚書,若晚輩猜得沒錯,皇上應該因此而責罰您了。”
劉忠堂點頭:“皇上意圖借助西桑的兵力,說什麽也要強迫怡君。怡君不惜懸梁,以死抗爭。”
趙瑄驚異:“人要不要緊?”
劉忠堂道:“幸好侍女發現,救了下來。老夫身為人父,實在是切膚之痛。或許,這就是壓倒老夫的最後一根稻草。朝廷的諸多惡行,老夫也不想再同流合汙下去了,所以,才來見您。”
宛如洲喜出望外,掰開趙瑄的手,激動道:“劉尚書,您這是要棄暗投明的節奏,對吧?”
趙瑄來時已有預感,劉尚書此次約見必然有石破天驚之舉。如今預感近成真,他眸間一動,小心地問:“劉尚書真的決定支持晚輩?”
“無錯。時至今日,老夫終於明白慕英明大人的拳拳之心。他忍辱負重養育瑄殿下,為的不是旁的,而是社稷安危,百姓福祉。老夫相信,能對怡君說出那番肺腑之言的瑄殿下,必不會是奸佞之徒。先帝既選中了您繼位大統,老夫理應效忠。”
言罷,劉忠堂兩手掀起長袍下擺,雙膝跪地,叩首道:“老夫願為殿下盡綿薄之力,輔佐殿下榮登九五,龍禦天下!”
實在是令人無比振奮的場景,頗有種三顧茅廬,君臣相認的壯闊。宛如洲感動得心潮澎湃。要知道劉忠堂可是禮部尚書,足以跟陸朗丞相抗衡的朝中重臣,有了他的支持,趙瑄可以說如虎添翼,一飛衝天指日可待。
趙瑄連忙跪下,伸出雙手去攙扶劉忠堂:“劉尚書快請起,能得您信任,諒解晚輩先前的魯莽行事,晚輩感激不盡,應當向您行大禮才是。”
隻有宛如洲一個人站著於理不合,於是她也跟著跪了:“是呀劉尚書,您深明大義,能想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們殿下謝您還來不及呢,以後還請不吝賜教啊。”
劉忠堂老淚縱橫,不停舉袖拭淚。做出這個決定,如從沼澤泥潭中解脫,暢快不已:“老夫終於可以給自己的良心,也給自己的女兒,一個交代了。”
宛如洲問:“是劉小姐勸您的麽?”
劉忠堂張口,卻欲言又止。最初勸說他的是楚杏棠,然而楚杏棠交代過,務必為她保密。
再加上對趙瑄與楚杏棠曾經的關係一無所知,劉忠堂便一語略過,隻誇自己的寶貝女兒:“怡君雖然自小養在深閨,但也是讀過聖賢書,明是非、曉大義的女子。她一直銘記殿下說過的,逃避的逃字與挑戰的挑字,隻看敢不敢放‘手’去做。”
趙瑄笑道:“是了,晚輩雖然隻與劉小姐有過一麵之緣,但也看得出她非尋常女子。”
說的是去年那個“洞房花燭夜”,宛如洲也是悄悄造訪過的,偷聽到了劉忠堂父女的交談,窺探到東越朝廷已經腐朽不堪,才有了後麵所有的故事。
不過,宛如洲聽到趙瑄這麽說,卻感到莫名的吃醋,一種不太愉快的預感橫亙在心中,總覺得,會發生什麽棘手的事情。
起身之後,劉忠堂道:“今日老夫既投誠,也帶來一份大禮,想必能夠成為殿下的利器。”
“是什麽?”
劉忠堂將崔興宇之弟崔海平被斬首一事,告知了趙瑄。
趙瑄聞言一笑:“多謝劉尚書,其實此事,晚輩已經知道了。”他朝宛如洲一揚下巴,“是宛姑娘探聽到的。”
劉忠堂吃驚,不禁讚許道:“宛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宛如洲謙虛:“我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罷了,在茶館聽人說的。”
“茶館?不錯,茶館乃三教九流混雜之地,有時候消息流通得比朝中快多了。老夫真是老了。”劉尚書感慨,“那麽殿下接下來有何戰略?”
趙瑄斂眉:“據密探報說,崔興宇被皇上懲戒之後,稱病缺陣,最近都是新任的樊信領兵。我猜測此二人不睦,便派人密查,結果得知……”
他停了停,沉聲道出崔興宇之妻被樊信及部眾輪奸殺害、拋屍荒野一事。
“這哪裏還有人性,簡直是禽獸啊!”宛如洲驚怒萬狀,後背爬上一陣寒意。稍微想象那個悚然的畫麵,就惡心犯嘔,“那崔興宇能忍?不把樊信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劉忠堂思慮著開口:“他必定想,可卻不能。”
趙瑄點頭:“樊信是皇上與陸丞相的親信,若是殺了他,崔興宇就等同罪加一等,不僅再也翻身無望,還可能連累家族。”
劉忠堂深惡痛絕:“老夫是差點失去了女兒的人,能夠感同身受,崔興宇此時喪弟又喪妻,必定對樊信痛恨入骨,勢不兩立。所以殿下打算……?”
趙瑄的計謀早已在腦中成型:“上策,是說服崔興宇投誠,至於下策,”他眼中露出獵殺獵物的精光,“也要令這二人離心離德,一舉擊潰。”
劉忠堂讚許地點頭:“殿下能想到這一層,果然智謀過人,老夫沒有看錯人。”
趙瑄懇切道:“還有件事,需要劉尚書在宮中裏應外合。”
壓低聲音,向劉忠堂耳語了什麽。
劉忠堂聞言一凜,隨即揖手:“殿下盡管放心,老夫必當肝腦塗地,以盡綿薄。”
“好。”趙瑄從座位站起身,望向遠處鳳鳴城的方向。眼眸飛揚,漫起一層凜冽決絕的霜光,“無論如何,鳳鳴城一役,我軍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