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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有情人終成兄妹

  夜深人靜,我關上被風吹開的兩扇門,脫下外袍,隻著了件單薄的裏衣便躺下了。


  不知睡了多少個時辰,迷糊之間忽聽聞屋頂磚瓦有動靜,我坐起身子,掀開了被褥正要開門看一看是哪個混賬膽敢在我這個公主的屋頂放肆,誰曾想剛一開門,便有一道黑色身影掠了進來,大手握在我的胳膊上,幾步旋身便將我壓在了冰冷的牆上。


  我正要掙脫,手卻無意觸碰到他衣袖上的濡濕,撲鼻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我大驚,他單手摟住我的腰,一手抓著我的胳膊,明月光華從窗外透了進來,灑在他棱角分明的容顏上,嘶啞啟唇:“沈姑娘,是我。”


  “子……重錦?”我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他後背處的血染濕了兩層衣袍,弄髒了我的衣袖,“怎麽會是你,你受傷了?”


  他點頭,倏然輕聲悶咳了起來,窗外的動靜逼近了些,我掃了一眼紗窗後漸漸逼近的影子,心下一抖,攀上他的肩膀,踮腳以唇封住了他的唇……


  他唇角有血,攜著絲絲冰涼,我將唇貼緊著他的唇,壓下了他的悶咳聲,他摟在我腰間的那隻手臂陡然僵住,明亮清澈的眸子深邃幽然。


  直到那窗外的刀光劍影被另一道力量給全數嚇唬跑之後我才鬆開了他的唇,衣袖一掃便亮起了兩盞燈,他大抵還沉浸在方才的事情中沒醒過神,也沒有餘下的心思再細想我為何隔空點燃了蠟燭。


  屋子裏瞬息明亮了起來,他肩上傷口太重,血滿衣袖,強撐著身子惶然將手臂從我腰間拿下,墨眉緊皺,沙啞道:“沈姑娘,在下唐突。”


  我長舒了一口氣,道:“有人要刺殺你?”


  他眉頭皺的更厲害:“多謝沈姑娘相救,夜深了,在下明日再來負荊請罪。”


  “等等。”我撈住了他從我手邊擦過的那隻手,他又是一楞,我道:“這麽晚回去,有人給你上藥麽?”


  他無言。


  我道:“你傷的太嚴重了,先坐下來,我這裏有藥。”


  “沈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那就不要把我當女人。”我脫口而出,對上他那雙清明的眸子我突然心虛,“咳,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怕名譽受損,怕我占你便宜,那,我蒙上眼睛。”隨手扯下袖邊一條布帶,我作勢要往眼睛上蒙,他拿住了我的手,阻止我下一步動作,我迷糊了,“呃,你是怕我蒙上眼睛尋不到傷口?不會的,我之前也總是受傷,以前在戰……在家裏的時候我總是怕血,沒人幫我上藥我都是自己蒙著眼睛做的,你放心,我這人唯一的長處就是過目不忘……”


  他的臉色沉了許多,“在下是怕,傷了姑娘的名節。姑娘是女子,男女獨處一室,傳出去未免會讓姑娘成為眾矢之的。”


  轉世後的子梨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正經了……


  我咳了聲,假裝正經道:“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知道?”


  他見我堅持,沉默一陣,“你喚蓮兒?”


  初次聽他喚我蓮兒,我著實被嚇了一跳。他續神情真摯道:“在下,會對姑娘負責的。”


  我忍住笑嗆了聲,施法從袖中取出藥放在桌案上,“等你什麽時候想負責了再說吧,你先坐下,我給你清洗傷口。”


  毛巾落進水盆裏,血跡化作蓮花盛開在水中,我小心翼翼的給他擦拭傷處,手指所及之處,卻是一道又一道的傷痕……“這傷痕?”


  “自生下來就有,是胎記。”


  他上一世征戰沙場,每條傷痕都是他做戰神時所立下的功勳,即便轉世,也不能抹去這些痕跡。


  我心痛的撫過他肩上傷疤,拿起藥瓶欲要倒下藥水,但藥水流出時我又忽然停下,“會有些疼,不過最多三日便會痊愈,你且忍一忍,若疼了,就告訴我。”


  “姑娘放心,在下能忍得住。”


  我躊躇:“重錦……”


  他斂了斂眉,凝重鼻音:“嗯?”


  我回過神,“沒、沒事。那我先給你上藥。”


  “好。”


  藥水順著他的肩膀流淌而下,他攥緊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我悄然催動法術,靈力替他驅散了少許的痛意,血被止住,傷口內有銀光閃過,我收回藥瓶,待藥跡幹涸之後才替他披上了衣裳。


  他走後我也徹底無眠,揮袖收拾好了滿屋子狼藉,遙望著九天上的那輪明月深思。


  師父說我和子梨沒有緣分,太多次的擦肩而過讓我也開始懷疑我們之間是不是真的無緣,連明玨天尊給我的命格子上都書著情深緣淺。神仙曆劫之後會被抹去前世的回憶,或許我們僅有這一生,唯有這一世……


  次日佛寺中開始做法會,法會連續一個月,小和尚們都在準備著香火炮燭,滿大殿的誦經聲不絕於耳。我翻看完一整本佛經之後便想著出門散心,誰知曉這一散心竟遇上了小王爺,平王乃是本朝唯一一個外姓王爺,小王爺他爹征戰沙場數十年,小王爺乃是將門之後,做事不拘一格,整個錦國也無人敢招惹他,多年前他曾打趴下一個貪圖享樂的官員,那官員一張折子遞到了我爹的麵前,就告小王爺仗勢欺人,毆打朝廷命官。不過他沒想到我爹也是個行事果決的人,非但沒有替他做主,還另賞了他三十板子,打的他哭得喊娘。


  平王爺是我父皇看中的臣子,整個朝廷之上,也隻有慕容家的勢力敢與他對抗。


  彼時小王爺拎了壇子酒來看望重錦,聽聞了昨夜的事情後便堅持也要在佛寺中住下來,見我過去便笑吟吟道:“沈姑娘,好巧,本王剛和世子提到要請你喝酒來著。”


  他正要提壺給我倒上一杯,重錦抬手便攥住了他的手腕:“蓮兒不喝酒。”


  這一生蓮兒叫的我身邊浮兒渾身直打抖,小王爺似笑非笑道:“呦,這才一日不見就一口一個蓮兒了,如此親近。”


  “淩宇,不可胡說。”他輕聲嗬斥,小王爺明白過來:“咱們家的世子呢平日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他說不準,是想要報你的恩典呢。”


  我走了過去,拂袖掃去桌前落葉,亦是矮身坐下,“小王爺說笑了,舉手之勞罷了。”


  小王爺沉穩含笑道:“山上素齋有什麽好吃的呢,本王特意從山下帶來的酒肉,礙於你在替你爹守孝,肉就不給你吃了,這酒也不喝了,不像是你的作風,你小的時候性格豪爽,越大越成了悶葫蘆了。”


  “我悶麽?”


  他昂頭像是在問我,我趴在桌子上晃神,“啊……不悶,你不悶。”


  小王爺無奈:“一看就是在撒謊。”


  我托著下巴心虛的扯了扯唇角,小王爺感慨道:“我們三人可真是有緣啊,這偌大的錦繡城還能再碰麵,你還救了本王這小弟,這樣,不如我們義結金蘭可好。”


  “啊?”我驚訝,直起脊背道:“你們要和我結拜……可你們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家室,也不知道我是好人還是壞人的……”


  “蓮兒,我說過,會對你負責。”悶葫蘆開了口,我徹底被嗆到,誠然是我誤會了他的意思,我還以為他說的負責是要對我以身相許來著……


  “小姐……”浮兒欲言又止,半張臉一個勁的抽搐。


  我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壓驚:“啊結拜,也好,也好。”


  天知道我如今的心情有多麽複雜……


  小王爺咳了聲道:“那沈姑娘你的生辰是?”


  “壬戌年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小王爺聽罷這個生辰後眼神有些晦深莫測,我假裝不知道,端茶道:“小王爺,你怎麽了?”


  他賠笑道:“無妨無妨,啊對,比重錦還要小一歲,以後你便是我們的妹子了。”


  浮兒在我身後搖著頭,又深深一歎。


  “那兩位……哥哥,小妹以後就要托兩位哥哥照拂了。”我捧著茶皮笑肉不笑的道,真真是造孽啊,上輩子我還是他師姐來著。


  “客氣。”重錦惜字如金的道出這兩個字。


  做法事期間重錦也需留在寺廟中,他爹是戰死沙場,時隔十九年,這是他第一次給他爹造魂超度,特意吩咐了方丈要做一個月的功德,龍岩寺乃是皇家寺廟,前來辦事的多是皇室,前段時日方丈還在操辦著給我祈福的事情,此事一了,就接上了王府的差事。


  他將爹娘的靈位請上了香案,滿室縞素,他立在靈位前負手而立,目光落在王爺與長公主的靈位上,沉默了半個多時辰。


  我進了偏殿,見他在殿內,便進殿給王爺長公主上了柱香,算起來這位長公主還算是我的姑姑。


  香入香爐,我退至他身畔,道:“逝者已矣,生者能做的,隻有追憶。重錦,你在難過。”


  “你說的對,隻剩下了追憶。”


  “你可有怨過誰?”


  他道:“沒有,我沒有怨恨誰的資格。”


  我昂頭看他,“將事情悶在心裏的感覺,一定不好受。其實我們何嚐不是一樣的人,我娘在我剛出生就離開了,我爹他整日忙著自己的事情,我打從一出生就被鎖在重重牢籠內。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向往著外麵的簡簡單單,有時候看看九州的明月便覺得心滿意足了,沒有什麽比自由重要,但既然得不到,那至少要學會苦中作樂。”


  他垂眸看我,啟唇道:“你也不快樂?”


  我昂頭,笑道:“我在尋一個人,為了找他我去過很多地方,沒找到之前,我不快樂。”


  但現在我找到了,便也快樂了。


  我垂袖拉住了他的手,他掌心冰涼,眉頭輕輕一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該是還不習慣被女子拉住手,神色有些木訥。“去哪?”


  我沒回答他,徑直拉著他出了佛寺,青山綠水,草木葳蕤生花。


  我捂住他的眼睛,陪他來到遍地梨花處,手從他眼睛上拿下,此情此景,甚能撩動人的心弦。


  “梨花。”


  我變出一枝梨花遞給了他,“是啊,梨花,我昨日才發現這個地方,人間的梨花都已經開敗了,可這裏的梨花卻花期正好,我想,你一定比我更喜歡這處梨花吧。”


  風揚起我的廣袖,他接過梨花,目光抬起,落在我的容顏上,“你可還記得,我問你我們是否見過?”


  我道:“記得。”


  他道:“我想起來了,我做過一個夢,夢裏你是一朵紅蓮。”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看了他一陣,唇角上揚,“是麽,我也做過一個夢,夢裏你是一枝梨花。”


  是生在一十三天雷音宮外的梨花。


  他大抵以為我在故意調侃他,眼裏湧上幾縷笑意,風吹梨花落,掀起我二人一墨一白兩抹衣袖。


  他還能夢見我,看來這個混小子還算是有點良心,沒徹底將我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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