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世長安
那日張顯意圖對我不軌,我逃了出來,可我後來也吻了重錦,且還是當著父皇的麵吻了他。父皇一時怒火攻心,差些便一紙要了那個混賬的性命,後來是他爹前來磕了一夜的頭才勉強保住了他的性命,隻得了個流放的罪名。
我與重錦本就有些閑言碎語,父皇平日裏隻當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我這番做了,且還做的驚天動地,父皇的臉麵再也掛不住了,命人擒了張顯之後就氣的當場暈了過去。
得知這一切後,我並未有半點心慌,反而覺得這樣也好。
我醒來時他正坐在我的窗前,抬指給我理著鬢角碎發,一雙清澈眸眼變得渾濁,眼底布滿了血絲,我見他此狀倏然笑了起來,他的手指頓在我臉廓,皺著眉頭輕輕道:“笑什麽,我這樣擔憂你,你很開心麽?”
“嗯,比剛才在夢裏,開心了許多。”
他彈了下我的額頭,長舒了一口氣:“傻丫頭。”
“重錦,你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你還是在意我的。”我抓住了他的手,懨懨的問著他,他麵色緩和,眉頭緊鎖,“在意,又怎會忍心不在意呢。”
我坐起了身子,張開雙臂抱住了他,“就知道,就知道你也喜歡我……”
“你現在該是擔心,如何去向你父皇交代。”他輕拍著我的背,低低道。我閉上眼睛,餘光掃見了窗外的輪廓,彎起唇角道:“父皇知道了也好,我不能隱瞞他一輩子,我想,他會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重錦,我隻喜歡你。”
他將我從懷中撈出來,轉眸亦是看了窗外一眼,眼裏的光更深邃些:“不值得。”
“沒有什麽值不值得,我隻知道,你是這世上唯一一個不會傷害我的人。”我握住了他手,虛弱的與他笑了笑,“重錦,我做夢了,我夢見了梨花,滿殿梨花開遍。”
他無奈,敲了下我的腦袋:“昏迷了兩天,如今還有心情開玩笑。”
“本來是沒心情的。”我低頭喃喃道:“可我一見到你,我就有心情了。”
他攬住我,略微闔目,大手在我背上有節奏的拍著。
我蘇醒後的第二個時辰,劉公公前來宣我去見父皇,彼時父皇單手撐著額端坐在龍椅之上,一夜之間他似乎蒼老了不少,雙鬢生了兩縷白發,眯著眼睛小憩,手裏還握著一卷奏折。
從小到大,我從未見過他手裏有過旁的東西,常年翻閱奏折,指間亦是磨出了老繭。
我伸手將父皇的奏折給取了下來,放回他的書案上,父皇緩緩睜開了眼睛,斂眉乏累道:“來了,過來陪父皇說說話。”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俯身趴在他的膝上,就如小時候一般,躺在他的懷中撒嬌。但我漸漸長大,他也漸漸老去,長大後我們父女一個月甚少見麵,有時是一兩回,有時是兩三回,他要處置他的國家大事,而我也該乖乖的待在深宮之中,做我的公主。
“你我父女,有許久都沒有這樣靜靜的坐下來說話了。”他攬過廣袖,大手在我的頭上溫柔撫了撫,語氣中帶著感慨:“轉眼間,你就長大了。”
“是父皇太忙了,一個月也不常來看蓮華。”
“父皇是皇帝,是百姓們的陛下。”
“爹。”我輕聲喚他,喃喃問道:“做陛下,累麽?”
他撫在我頭上的那隻手頓了頓,良久,他才道:“你和你母親,真是越來越像了。”
我道:“母親當年也問過你這個問題麽?”
父皇歎道:“那時朕說,不累,身為皇帝,沒有說累的資格。”他昂頭,深呼了口氣,“你母親說,朕在百姓的眼中是陛下,朕娶了她,她就是朕的妻子,朕就是她的夫君。可她感受不到朕是夫君,在她的眼中,朕隻是個沒有感情的皇帝。”
“母親想要的,父皇你一生都沒有給過她。”
“朕是皇帝,注定給不了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但若重來一世,朕寧願傾盡所有,給她她想要的。”
“父皇,喜歡一個人,是命中注定,縱使是劫難,也該自己承受著。”
父皇凝聲道:“是啊,縱使是劫難,也該自己承受著。”
我靜了一會,坦白道:“父皇,我喜歡重錦。”
父皇沉吟道:“喜歡誰不好,為何偏偏要喜歡上他?”
“因為這是女兒的命中注定,就像母親,命中注定會愛上父皇,即便自己知道她想要的,父皇給不了。”
父皇聞言,臉色變得甚是難看,“蓮華,你難道要步你母親的後塵麽?”
“就算萬劫不複,也是女兒心甘情願,父皇,你何不成全女兒,也就當,成全母親當年的心願。”
“胡鬧。”他沉聲喝斥,但又不忍多言,我直起脊背,堅持道:“父皇,您難道從來都沒有後悔過麽,若是,當年你肯給母親一點點的溫暖,母親便不會早早離去。你可知……母親最後一個心願,是想要父皇你,一世長安。”
中年帝王身子怔了怔,眸眼裏是遮不住的悲慟。
一世長安,其實何嚐不是父皇的心願。
同父皇說罷這些話後,劉公公說,父皇連午膳都沒心情再用。張大人攜了一家老小跪在我的門前,我命人趕他們走,誰知他們執意要跪在我房前說是要負荊請罪,還說要當麵向我賠禮道歉。
我被他們堵了一個多時辰,煩悶的坐在菱花鏡前擺弄珠花,見著外麵天色正好,想要出門可又沒有法子。我抬指搭在桌麵上,心緒煩亂的來回敲著,環顧四周,目光定格在一扇雕花的窗子上。
“公主……”
浮兒進門來時我已半個身子邁出了窗子,見她進來趕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臂上再用些力,身形一躍便跳出了窗戶。
浮兒趕忙跑到窗邊,一臉清苦的瞧著我:“公主您又去哪兒?”
我拍了拍手道:“去外麵看看啊,總不能真的悶一日不出門。”
“那我呢……”
我想了想,“你去將門插住,然後跟上來吧。”
浮兒聞言立即喜上眉梢,放下茶盤便衝著門去。
我與浮兒翻窗出來後就偷偷去了小王爺的院子,彼時我二人偷偷摸摸的進了拱門,正瞧見小王爺與聞人公子對著兩隻兔子興致大好的作詩。
“兔子也能當鏡花水月做出詩句來,這兩個人是有多麽無聊。”
我躡手躡腳的靠近,本來想掩人耳目來著,誰成想不等我靠近,別院中的侍衛便眼神極好的瞧見了我,單膝下跪一聲高喝嚇得我差些腿軟摔下,“見過公主。”
此舉打斷了詩意正濃的兩位大人,小王爺怔了怔,提著扇子道:“進來就進來,何必要偷偷摸摸?”
我直起腰身,寬大的袖子掃了掃衣上塵埃,歎息了聲道:“張大人一家若是知道我在你這裏,便又要拖兒帶女的來你這裏折騰了。”
“張達大人麽?”小王爺晃過神來,吩咐身後的侍衛道:“誰也不許說出半個字,否則本王摘了他的腦袋。”
“是。”
聞人公子那廂溫潤有禮的對著我俯身一拜,“參見公主。”
我揮了揮袖子道:“免了免了,浮兒給本公主倒杯茶來,本公主快渴死了。”
“呦妹子,什麽時候對大哥這樣不見外了,要茶喝還如此行為猖獗。”
我抱過兔籠子,“你都是我大哥了,我還同你見外什麽,我不僅要茶喝,還要你這兔子,方才聽你們將這兔子都快要誇成神仙了,這等好寶貝,先容我帶回去養兩日。”
“得,你看,這公主就是公主,連我的東西都看上了。”
浮兒給我端了杯茶送過來,我飲了一口,目光落在了他手中那柄新扇子上,緩緩問道:“大哥你這把扇子……”
“是重錦給的,他近日在書房中繪扇麵,怎麽,又瞧上了?”
我端著茶盞道:“哪能啊,我隻是覺得大哥你這柄扇子比較符合你的氣度。”
小王爺興致盎然道:“是麽,本王也如此覺得。”
不過打趣歸打趣,我看向聞人公子回歸正題道:“父皇可有授意?”
聞人公子道:“日前陛下宣父親前去,此事,還需多謝公主成全,公主的恩情,在下沒齒難忘。”
“父皇願意改變心意就好,此事你該多謝的似乎不是我,而是張顯那個小王八蛋。”提到張顯我便氣得牙癢癢,小王爺轉著扇骨道:“那個小王八蛋現在說不準已經被人帶去流放了,說起來也真是凶險,若非前日夜中重錦路過你院子前聽見了有異動,你可真的要悔不當初了。你是個公主,身邊本就該有侍衛宮女侍奉,要不是你執意不留人在院子中把守,不也不會出現這些事情了麽?”
“我不太喜歡丫鬟在身邊服侍,況且,我也沒想到那些。”能在我的茶中下藥,當真是喪心病狂了。
“明日咱們就要班師回朝了,至於你的這件事,慕容家一定不會就此了結的。”
我托腮道:“我都與慕容家相看兩厭了十幾年了,他若有本事再敢對我下手,我倒是不介意與他爭個魚死網破。”
“你不是魚,他也不是網。”小王爺悵然道:“但願此事能就此結束,不要再生出差錯才好。”
我在小王爺的院子中聽了他噓長問短半日,直到太陽快要下山那會子我才離開,小王爺照著我的背影道:“你要去哪?這快到用晚膳的時辰,不如留在大哥這裏吃過飯再走。”
我回道:“大哥你院中的膳房手藝不好,我去找重錦蹭飯。”
大哥搖了搖頭,哀歎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