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生若彼岸
雙腳剛踏進了重錦的院子,我便聽見風中有風鈴的聲音清澈悅耳,抬頭望去,滿院子的紅繩可堪比姻緣神君的姻緣神府了,繩子下夾著顏色各異,花色鳥獸各不相同的扇麵,繩子有銅鈴在伴風搖曳,十裏煙霞下扇麵上的紅花綠葉栩栩如生,風吹過,卷著淺淺梨香,銀杏樹下白衣男子挽袖作畫,如清風朗月,芝蘭玉樹。
我抬手執起一張扇麵,扇麵上繪著杏花芬芳,杏葉蓁蓁,微風細雨沾濕花瓣,頗有意境。另一邊的扇麵繪著山花盞盞,如火如荼,我轉身看著四下,每一片宣紙都是一處好風光。
長風掀起衣裙,我站在院中,抬手拂過扇麵上的每一片花瓣。
鈴聲入耳,我抬眸看向他,他不知何時亦是提筆看向我,眼底微風拂過,百裏花開。
“過來。”他朝我伸過一隻大手,我緩緩走近他,握住他的手走至他身畔,他筆下一副素梨款款,花葉微綻,“梨花,這副好看。”
“你覺得好看?”他抬袖搭上了我的肩膀,“看看你想要哪一副,我給你做好折扇送過去。”
“我覺得,都好看。”
他挑眉笑道:“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了。”
“我貪你的,又不是旁人的。”我一副坦蕩蕩,他唇角笑意漸深,取過一張幹淨的扇麵放在我麵前,“我見你畫藝不錯,你也來畫一張。”
我立馬退縮,雙手背後不去接他的畫筆,“不,我不會,我會將扇麵給畫毀的。”
他將筆塞進了我手中,低聲靠在我耳畔道:“無礙,我教你。”
玉指握在了我的手背上,他微是用力,帶動我僵硬的手臂在扇麵上落下一片朱痕,筆尖一挑便成了一葉花瓣,我見他筆下生紅花,又見那花的形狀,好奇道:“這是,彼岸花?”
生在黃泉奈何橋畔,凡人走過忘川,皆可見兩處火紅斑斕,此乃接引之花,花開不見葉,葉落不見花,意為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你也識的?”
我道:“以前在奇聞異錄中見過圖樣,重錦,你喜歡此花?”
“此花花開不見葉,是為分別,並非喜歡,隻是欽佩此花的風骨,縱然兩兩難相見,也會傾盡所有綻放最美,做彼此心中最想見到的樣子。”
我歪頭看他:“若有一日我離開了你,你會傷心麽?”
他低眸對上我的眼睛,啟唇輕道:“不會有那麽一日的。”
“重錦,若真有那麽一日,我希望你能過的好,也許我會在另一個世界,默默等著你。”
他頓住筆鋒,眸中深邃,“胡說些什麽。”
我鼓了鼓腮幫子道:“你應該知道,我自生下來就體弱多病,這兩年身體雖有大好,可我也不曉得什麽時候我的病會複發,我也許,沒有幾年的光景了。”
他的胳膊環上了我的腰,下巴倚在我的肩上,“不會的,我陪你。”
我咬住唇角,心中暖暖的。
一幅畫作完,我拿起,心情大好道:“就要這一副了。”
他淡然道:“也好。”昂頭看了眼天色,他道:“餓了麽,我命膳房準備了你愛吃的東西,留下來用晚膳吧。”
我正有此意:“好啊。”
相處的時日越久,我們之間的感覺就變得越來越親近,我滿心期待的等著他,滿心憧憬的念著他,我不怕等,我隻怕,連等的機會都沒有。
我甚晚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彼時我總算得了清靜,張大人一家放過了我,我抱著那副畫坐在月光之下,施法喚出了自己的法器上古璿璣扇,扇麵上的畫還是二十萬年前子梨給我畫的,抬手施法,扇子上的花紋便換上了一副,是今日他所作的彼岸花,花枝靈透,融進扇麵的那一瞬紅光消散,花色通體晶瑩如雪。
指腹摩挲過扇骨,我細細觀看著扇上的那副畫,越發看著入迷。
“能在上古璿璣扇上作畫的神仙,除卻扇子的主人,便是子梨了。他是你用一縷仙氣灌溉的神仙,他的氣息與你完全相同,扇子認主人,除了你,就隻有他能夠操控璿璣扇。”
“是璿璣扇帶著子梨找到你的,子梨為你殺進妖殿,自毀五分精元才救出的你。”
二十萬年前,他受天劫而差些魂飛魄散,好在後來遇見了無量佛,他從善音殿搬走之後,便留下了這柄扇子。師父當年將扇子交給了我,麵色沉重道:“他已經走了,從此後也不會再記起你,這柄璿璣扇,隻剩下了你一個主人。”
我攜著扇子征戰沙場,我在天妖一戰中立了大功,暮南帝君封我為九大上神之首,可我想要的,終歸不過一個他。
猶記大戰前夕我與師父的交易,待我凱旋歸來,允我去見子梨一麵。
師父答應了。
那些年裏,支撐我活下來的信念,就是子梨。
許多時日後,我終於見到了他,我的子梨,比以前英明神武了,玉樹臨風,愈發英俊了。彼時他謙恭的喚著我師父‘師叔’,而我卻沒有了勇氣再去見他。
我們何嚐不是如這彼岸花般,相見難,別亦難。
在宮外這幾日發生了不少事情,父皇第二日便命人收拾東西,皇家的儀仗浩浩湯湯的從京城外行進京城,笙旗重重,金戈鐵馬踏破寧靜。我坐在馬車中,伸手撩開簾子看了看馬車外的光景,小王爺與重錦騎馬跟在馬車後,兩側百姓皆是跪成一片,不敢昂頭對視。然便在九霄之上,一抹紅影站在雲靄之上,目光落在重錦的身上,一揮袖掌心便凝聚大片靈力,意欲朝著重錦而來。我坐在馬車中,喚出了璿璣扇施法抵抗住了那道術法,而紅衣男人並不打算放過重錦,親自從雲靄上飛身而下,手裏凝起一把長劍直逼重錦。
我閉上眼睛,暗自驅動法術將元神從身軀中抽了出來,飛身便執扇子打落了他的劍,他被迫後退了幾步,握緊手中的魔劍,大批人馬從我二人身影中穿過,他揚唇譏諷一笑,提劍凝起法術朝我打了過來,我旋身避過,徒手捏住了他的劍刃,腳下踢起塵埃,他提起靈力,一個躍身躲開,單腳立於燈籠欄杆上。
我亦是握著扇子踩在了另一隻欄杆上,耳畔風聲獵獵,我合上扇子道:“你修煉了數萬年,功力雖然增長了不少,不過你還不是本神的對手,有本神在,你就休想動子梨半分。”
獨孤堯嘴角噙著一抹輕浮邪魅的笑,雙指捋著額前一縷銀發,滿頭青絲被風吹起卻不顯淩亂,“蓮華,這麽多年來,你怎麽還這樣護著他啊,他是你的誰?師弟?心上人?還是……”
“本神要如何做,與你無關。”我拂袖負手道:“你們之間的恩怨,是與子梨上神的,何苦對這個凡人下手呢?你自稱為魔尊,難道想贏得不光彩麽?”
他笑,“對,本座是魔尊,要什麽光彩?隻有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神仙才會如此愚蠢。他是子梨的轉世,本座要的,就是他的性命。”
“你想要他的性命,除非先打得贏本神尊。”我捏緊手裏折扇,他挑眉警惕道:“哦?本座知道,你是蓮華上神,本座打不過你,不過就算你能護得了他一時,也護不了他一世,我隻需要在他做凡人的時候,捏碎他的元神,這樣,他就萬劫不複了。蓮華上神,你最好祈求他一輩子都待在你身邊做個窩囊廢,要不然,本座遲早會讓他死在本座的手中。”
他轉身,一襲紅衣消失在了天際邊。
我鬆了手上的力度,勉強暫且放下心,看他的樣子,是不打算要放過重錦了。不過好在我早有防備,就算我不在時他的出事,也會有靈玉幫我護著他,保他性命無虞。
馬車隊伍一路浩浩蕩蕩的回到了皇宮,彼時我已經靠在馬車裏睡著了,浮兒叫了我兩聲見我沒有反應,後來還是重錦將我抱了出來,不過當時父皇的臉色應該極為難看。我消耗了元神體力,須得躲在驅殼中休息一段時辰,意識清醒時聽小右子在我耳邊道:“陛下宣召了小王爺與世子去見駕,不知道會不會為難世子,咱們主子生性倔強,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必定是要多吃點苦頭的。”
“公主她近來的脈象又開始紊亂了,公主的病一到冬日就會發作的更厲害,她這樣貪睡,我怕,是要出什麽事情。”
“如今還未到秋日,你擔心如此早做什麽,許是公主最近比較累。”
“但願吧。”
父皇召見了小王爺與世子做了什麽我並不知曉,但後來小王爺與重錦再來見我時臉色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難看,我便放下了心。
“陛下隻是問了些咱們結拜的事情,沒有龍顏大怒,十分平靜。”小王爺給我倒了杯茶,推到我麵前,“還有就是詢問當初在龍岩寺的事情,龍岩寺那件事,莫非你沒有同你父皇說?”
我搖頭,“父皇若是知道便會擔心,所以我沒打算告訴他,看來父皇在我身邊也下了不少眼線。”
“你父皇也是愛女心切。”向來沉默寡言的重錦開了口,我難得聽他誇我父皇,“你竟也替他說話。”
重錦脾氣好道:“此一時,彼一時。”
小王爺笑道:“是啊,此一時彼一時,說不準他以後就是你老丈人了,你第一次麵聖他沒有為難你,以前的事情,你也暫且放一放。”
重錦握住我的手道:“聽浮兒說,你今日又在吃藥?”
我道:“唔,是啊,浮兒說我的身子需要調養,就給我開了不少藥方,每日督著我將草藥灌進去。”
“良藥苦口,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
“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吃吃藥的。”
花小王爺搖著扇子道:“皇宮這地方未經宣召是不得進入的,你若是想我們了,可以去寧王府看我們。”視線落在了我手中這把扇子上,他笑吟吟道:“這扇子,是從什麽地方得來的,看起來像是稀世珍寶。”
我咳了聲,敷衍道:“啊是,聽說是從哪個國進貢而來的,父皇之前賞賜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