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搶親
“我前半生都被拘在宮中,知道宮中的種種,做皇後,原本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好,皇後不過是個名頭罷了,守著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過著一種沒有未來的生活,對我,並沒有任何誘惑力。”茶蓋撥了撥茶芽,我喃喃道:“他是皇帝,可以有後宮佳麗三千,他可以給我皇後的名分,也可以不愛我,而我,若嫁給了他,便得一輩子被困在深宮之中,沒有自由,奪去了我半生的喜悲,我於他來說,不過是個安國定邦的棋子,誰會對自己的棋子用情呢。”
他沉默了少頃,“蓮華公主,當真是不一樣,不過若是公主嫁去丹國,我皇也一定會好好待公主的。”
“相敬如賓麽?就這樣過完一輩子,有什麽樂趣。人活一世,不就是圖一個隨心所欲麽。”
“公主與我皇,其實是一類人。”
我道:“此話何講?”
“皆是求之不得的傷心人,公主應該還不知道,我皇不過今年才親政,朝政之上原本是太後與國舅一同把持,先皇去世的早,那時候我皇才七歲,皇太後與國舅拚命保我皇登基,可從此,他也過上了傀儡生活。朝政之上,由太後與國舅做主,丹國雖是近百年來最為太平的國家,可這太平之後,隱藏著令人膽戰心驚的血雨腥風。我皇自幼就不能隨心所欲,前些時日太後為了籠絡九州三十六國,便意欲迎娶錦國蓮華公主,這樣,即便外人對丹國皇室虎視眈眈,也須得忌憚著錦國。你說的對,你與他,皆是那些人手中的棋子。”
“以前著實聽說丹皇年紀輕輕便有所作為,隻是,我從未見過他,聽到他的傳聞也不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們都彼此不知道,想來,這樣做了別人的棋子,著實心有不甘。”
“不過,也許公主比他,幸運的多。”
我虛虛一笑:“同是斷腸人,幸運這個詞,著實已經不適合我了。”
他徐徐道:“昨日花小王爺問了在下一個問題,在下想,這個問題想必公主殿下一定也想知道。”
“什麽問題。”
“在下這次來錦國,替吾皇求娶公主的聘禮中,除卻了十座城池百萬金銀之外,還有一物,此物名喚九轉丹,乃是傳聞中台上老君八卦爐中練出來的金丹,前些年是我國國師遊曆時所得,此丹藥,可醫治公主身上的舊病。”
九轉丹的確是太上老君爐子裏的東西,這東西在人天兩界都頗為受歡迎,無論是人是神,吃上一粒之後即便是死人也能將她給治活了。仙家的丹藥流落在民間也不足為奇。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寧王也不曾同意要公主前去聯姻,乃是貴國陛下錦皇親自用公主的性命做威脅,寧王才肯同意,在下之所以說公主比較幸運,也是因為公主自以為自己什麽都沒有,實則公主殿下,已經擁有了一段真情。寧王殿下與公主殿下本就情義頗深,若不是這一層原因,寧王殿下也不會寧願自己背下所有事,讓公主怨他甚至恨他。”
原來是因為藥……他想要我好好的活下去,原來他並非是對我無情。
眼淚滑落眼角,滴在了手中書卷的墨字上,我心裏分不清是悲痛,還是欣喜,“可我都已經要成婚了。”
“事情走到這一步,還不算太晚,公主可願意同在下賭一賭,賭這人世間的真情,賭這所謂的情愛。”
“賭?”
——
我咳嗽的越來越厲害,太醫開的方子絲毫不管用,反而越吃越病。
太醫前來給我把脈的時候亦是捋著胡子不知緣由,“按理說,那些藥應該會有療效才對,公主的身子怎麽越來越差了。”太醫抬眸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道:“不知公主可有按時吃藥?”
太醫就是太醫,我這種小把戲,他早就看膩了。我撫著額乏累道:“我不想吃藥,可還有別的止咳方法。”
太醫曉得了真相隻有無奈搖了搖頭:“也罷,臣就給公主再開些果醬給公主止咳。”
我那位狠心的父皇也來看過我幾次,但我鬧脾氣,索性將他也給拒之門外了,害的小右子每每見到父皇大駕到此都難免要腿軟打抖一番,至於浮兒,為防著我偷偷將藥便宜了宮中的花花草草,每頓都督著我喝完才願意離開。而太醫拿我沒辦法,所用藥劑皆是換成了可口的枇杷湯藥,每每吃藥前浮兒便會要親自拿銀簪子試一試,我不解的揉額問她:“不過是一碗湯藥罷了,不必如此麻煩。”
她卻是頭一次將我中毒的事情給咬了出來:“這可不能大意,上一次就是他們在奴婢給您煎好的藥中做了手腳,公主糊裏糊塗喝了三個月,好在是慢性毒藥,不然公主早就喪命了。”
算來,慕容貴妃現在該是在一心一意養胎了,估摸也顧不得再給我下藥了。
手中的麵人兒依舊麵若桃花,我倚在窗前,時光飛逝,落花成殤,轉眼就快要到了冬日了。指腹輕輕替麵人兒撫了撫鬢角的發,記憶恍若又回到了那日,他抱著我在銀杏樹下看月亮的時光。
“這麵人兒你我一人一隻,隻有我們在一起了,麵人兒才是一對,我希望,此生這兩隻麵人兒都不要再分開了。”
“不會分開,有我在,天涯海角,我都會去尋你。”
天涯海角……
我閉上了眼睛,距離大婚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小王爺與花玉已經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時光如流水,悄然從指間逝去,再有幾日,我便要前往丹國去聯姻了,這一走,不知要多少年才會再見……
“將這隻麵人兒送給重錦,我走了,卻不能讓它們也分離了,還有,我有一幅畫留在了王府,就是那副梨花圖,我想,帶著它一起走。我沒有什麽可留給他的,唯有這隻玉簪,是昔日他贈給我的物件,如今既然選擇發放手,那這枚簪子,也該物歸原主。”我將東西用手帕包好,托浮兒送過去,浮兒皺著淒然看我:“公主,當真要如此麽?”
我笑:“還有第二條路了麽?”
“公主。”
小花玉闖了進來,看樣子匆匆忙忙的,我先讓浮兒下去,才招呼她過來喝茶:“來陪我坐一會兒。”
“姐姐,你當真要去了麽?”
我麵不改色道:“丹國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事情,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你走了,那重錦哥哥,他該怎麽辦,你那麽喜歡他,他也那麽喜歡你……你回宮之後重錦哥哥就將自己悶在王府中,誰也不見,重錦哥哥一定還是心疼不忍的,姐姐,你不能走,丹國山長水遠的,以後若是想再回來,就難了。”
我抿唇淺淺一笑,“所以,我一事要托你去替我辦。”
“什麽事?”
“我現在不能出皇宮,去不了民間,你替我去城中買一樣東西。”我將一張小紙條與一顆珠子遞給了她:“地址便在這紙條上,你去幫我買到這個東西,切記,不許告訴任何人,連你哥哥都不能說。”
“連哥哥都不能說,那,我記住了。”小花玉猶猶豫豫,想要問一問緣由大約是不敢開口。紙條與珠子收進袖中,她捧著茶盞,看了我兩眼後才乖乖的捧茶喝。
那之後,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重錦了,浮兒替我送東西時也沒見到他,是府中的管家代為轉達的,管家說,他近來心情不好,每日都隻在書房伏案作畫,除了管家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前去打擾他。
作畫,他這也是舍不得我麽?
公主聯姻,這本是一國公主的職責,臨行前夕,聽說父皇在母親的畫像前站了一夜,宮中的人都曉得父皇有多麽舍不得我,假若,丹國的條件中沒有替我續命這一條,父皇也斷然不會將我送去那地方的。
我披上嫁衣的那日,是父皇親自給我蓋的蓋頭,我與他有十幾年的父女情分,臨行之前難免還是要掉兩顆淚珠子的,浮兒是我的貼身丫鬟,自是也要跟我一起走,我記得父皇彼時握著我的蓋頭,中年帝王的臉上添了些許滄桑,眸中敷滿了不舍,許久,才鬆了手,蓋頭垂拂遮在了我的眼前。劉公公高喝一聲:公主起駕,我上了馬車,小花玉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滿朝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她抓住了我的手,掌心過給了我一隻小瓷瓶。
臨行這日,錦繡城的海棠花鋪滿數十裏路,宮女們撒著漫天的紅花,他沒來送我一程,護送我和司馬大人離開的人是小王爺,我坐在馬車中,閉著眼睛,心中異常的平靜,手裏緊攥著那瓶藥,那是種稀有的毒藥,花玉常年居於將軍府,涉世未深,這藥名為海棠醉,聽著像是一種酒,可實則是一種喝了便能斷氣的東西。
若他今日不來,我便會選擇,死路一條……
“在下就與公主賭,賭寧王會不會去搶親。”
“若是在下輸了,在下保證,丹皇會好好對待公主,此一生,都不會強迫公主做些什麽。”
“那若是贏了呢?”
“贏了,這樁婚事就算作罷。真情與性命,公主也可選一個。”
若他願意來,我必定會願意跟他走的……
藥在掌心生出炙熱,馬車行了甚久,我握著東西問馬車外隨行的浮兒:“浮兒,到哪兒了?”
“回稟公主,已經出了京城了。”
“出城……”
他還是沒來。
再等等,或許再等兩個時辰,他就會來了……
我不曉得今日能不能等到重錦,但我曉得,我此生,都會是錦國的公主,都隻是錦國的公主……
車外的銅鈴聲傳入耳廓,我等他等的心急,馬車緩然前行著,我便靠在馬車內渾渾噩噩的隔著蓋頭,目視前方。
不知又過了多久,司馬公子忽然命人停下了馬車,“公主,前麵,便是到了荒山地界了。”
他是在提醒我,荒山地界路有千百條,若是進了荒山,再想尋找到,便難上加難了。看來,他真的不會來了,失望與傷心一瞬充斥著心頭,淚水止不住的流下眼角,砸在了衣袖上。車外笙旗重重,銅鈴聲清澈入耳,我僵硬的抬起胳膊,看著手中的那隻瓷瓶,心灰意冷。拔出瓶塞,我閉上眼睛,淚水順著頜線滑過,閉目便要昂頭飲下去……
“來人啊,有刺客!”
侍衛的一聲尖叫打斷了我的神思,我手上一頓,握住瓷瓶掀起了蓋頭,外麵傳來了陣陣打鬥聲,不久便有浮兒的驚喜聲:“寧王殿下。”
寧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