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一國皇後
和親,這原本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
我悶頭在房中傷心了整整一夜,第二日,父皇昭告天下,將我要去與丹國聯姻的消息告知了文武百官。而我這位被錦國子民視為祥瑞的蓮華公主,終是成了他們口中的未來丹國皇後。
花淩宇與花玉聽到了這個消息後亦是尤為震驚,彼時我呆滯的坐在他們麵前,一盞茶涼,卻是毫無知覺。
“本王也著實沒有想到陛下竟然會讓你去與丹國的皇帝聯姻,不過公主聯姻,這本該是最正常的事情。怪隻怪,皇家無情。索性,你這次去,是要做皇後的。”
“蓮華姐姐,你不能去啊,你若是去了,重錦哥哥怎麽辦。”花玉撈住我的手,癟嘴道:“那我以後想要找人說話該怎麽辦。”
“重錦……”我呢喃道:“他根本,不在意我到底嫁給誰,也不會在意,我願不願意。”
“這件事,他可是知道了?”小王爺試探道,我扯了扯唇角苦笑:“他當然知道,早前父皇召見他,便是同他說這件事,他比誰都清楚我的心,可他也比誰都樂意讓我走。”
“這件事,確然是棘手了些,三妹,你勿要著急傷心,本王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陛下向來疼愛你,若是十座城池有用的話,你或許早就成為了他國皇後,除非……”
我抿了一口茶,淺淺道:“除非什麽?”
小王爺道:“除非,丹國有什麽條件能夠說服你父皇安心將你嫁去丹國,這個條件定是十分有誘惑力,若不然,依著陛下對你的寵愛,不可能讓你去那麽遠的地方。”
“條件?今日不是聽說丹國要用十座城池做聘禮,外加百萬黃金白銀來娶公主麽,還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
小王爺看著花玉提點道:“笨蛋,既是條件,當然不會昭告天下的。這樣,本王得了空去問一問司馬公子,看看從他的口中,可能套出點什麽消息。”
“知道什麽條件,又有什麽用呢。”我一個勁的灌著茶,冰涼灌進腹中,胃處一抽一抽的痛。
花玉曉得我傷心難受,握住我的手堅定道:“姐姐你相信我,重錦哥哥一定不會這樣沒良心的,還有九日,九日之內,我哥一定想辦法讓重錦哥哥知道後悔。”
“罷了。”我低低道:“有些事情,強求不來,有些人,相思無用。”
譬如重錦。
父皇的大壽是在半月之後,我萬萬沒想到,父皇竟這樣著急的要將我送去丹國。下月初八,乃是個黃道吉日,宜婚嫁。
宮中都在準備我大婚和父皇壽宴這兩樁事,我在這寧王府,已經沒有什麽立足之地了。
這幾日時不時能看見紅簌與重錦在一處,我多是躲開的,今日本想去找重錦告個別,可來不及靠近,我便瞧見海棠花那頭有兩抹身影,他在提筆作畫,許是餘光掃見了我,有意將朱筆遞給了紅簌,負手前去教她作畫。
他是故意做給我看的,也罷,既然是不想見我,那我又何必去碰一鼻子灰呢。
我走了,隻吩咐浮兒收拾了平時所穿的衣裳便同管家告了別。
宮中繡娘區區兩日功夫就給我做好了嫁衣,那血紅的嫁衣堪堪刺目,浮兒端著嫁衣鳳冠走到我的麵前,我拾起一支眉筆,有一搭沒一搭的畫著眉,浮兒輕輕道:“殿下,嫁衣已經送過來了,繡房請殿下試穿,有不足之處,好及時送去改。”
我放下眉筆,看了火紅嫁衣一眼,伸手拿起衣襟,去看嫁衣上的花色:“這是梨花。”以前尚不知,梨花配這紅色,亦是十分的好看。
浮兒道:“是梨花,繡娘們原本打算繡鳳凰桃花的,可公主您命人將桃花改成了梨花,這梨花寓意不好,本不該往這嫁衣上繡的。”
“桃花,逃……”我輕笑一聲,放下了嫁衣道:“誰會希望大婚之日逃了新娘,倒不如這梨花,我遠嫁他鄉,還是梨花合適。”
浮兒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我道:“伺候本公主換上吧。”
“是。”
嫁衣如火,梨花似雪,這般水火相容,看著也別有滋味,我站在銅鏡前,由著丫鬟們將喜服給我穿上,發髻高挽,鳳冠帶進發間,我木訥的瞧著鏡中自己,朱唇明眸,稍施胭脂便有傾城之色,這一身嫁衣如火如荼,便像極了黃泉路上的一株紅蓮。
我穿著嫁衣出了內殿,方才過來等候的小王爺看的有些癡傻,端著茶盞神情有些呆滯,咳了聲道:“三妹你這是……”
我抬起自己的廣袖,淡淡一笑:“我的嫁衣,好看麽。”
他看著我袖口上的那片花痕,“梨花,你還是不願忘記他,既不願意忘記,為何要互相苦苦折磨呢。”
我笑出聲,耳邊的珠飾月鐺便隨著我的笑聲叮當作響,“我從沒幻想過自己穿嫁衣時的模樣,如今,倒是不得不看了。”
“你莫不是,也打定主意要去和親了吧。”小王爺訝然道,我理了理嫁衣的袖口,“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你就這樣放棄了?”
“大哥,若還有機會,我不介意去試一試。”我低頭,彎唇道:“可惜沒有。”
“你可願,相信他?”小王爺話中有話的問道。
我笑道:“這一身嫁衣如火,終歸不是為他而穿。”
回想多年前我們一起在菩提殿的時日,他總愛守在我身畔看我抄經書,偶爾抄的多了,他便想法設法的逗我開心,那日師父罰我抄寫往生經八十一遍,抄到第八十一遍的時候我有些受不住了,五根手指僵硬無比,他忽然出現在我身後,一方紅蓋頭遮在我的頭上,我不曉得是他,心下一驚,忙手欲要扯去頭頂的東西,他卻及時抓住了我的手腕,道一句:“別怕,是我。”
“子梨?”
他攥住我的手,拿下我手中的毛筆,扳過我的肩膀淺淺道:“新娘子的蓋頭是要等新郎來掀的。”
“渾說,我、我還沒嫁人呢。”
他隔著蓋頭與我柔柔道:“小蓮花,你今日,像個新娘子,這樣漂亮的新娘子,不如本神委屈委屈,做你的新郎。”
“你!”我嘴上生氣,心裏卻是暖暖的,“混小子,再胡說,我便要生氣了!”
“別。”他抓緊我的手,笑意道:“娘子莫要生氣,為夫這就來掀蓋頭。”
火紅蓋頭掀起,他與我四目相對,眼底似有萬花似錦,爭先怒放。“小蓮花,你真好看。”
我囫圇道:“若是師父聽見了,一定饒不了你。”
“小蓮花,你真美。”
“美麽?那你喜歡麽?”
他抬指勾起了我的下頜,趁我不注意便摁住我的肩膀,傾身朝我的唇上壓了下來。
他的吻,冰涼纏綿,款款柔情。
“小蓮花,你的眼睛,真好看。”
“你、你怎能在這佛門淨地,親、親我?”
“親你又如何。”沒有誰比他更像狐狸。
我道:“師父知道,一定會烤了你的。”
“烤吧。”
“還會用天雷將你劈焦了!”
“劈吧。”
“還會讓你對我負責的。”
“好啊。”他圈著我的腰,往懷中猛地一收,我撞在了他的胸膛前,頭頂紅蓋頭從發間滑落,翩翩落在了滿案佛經上,他兩隻清澈的眸子恍若星辰璀璨,流光溢彩:“我娶你回家做新娘子。”
“我娶你回家做新娘子。”
有時候想起這些,少年時的承諾,青年時的相思,我便覺得這些事情好像還恍若昨日。他說,他要娶我回家做新娘子,我說:“我等你。”
這一等便是數萬年,物是人非,不知那些承諾究竟還管不管用了。
我忽然得了風寒,這些時日一直都是花玉陪在我的身邊,也許是天意,這些時日來我的風寒愈發嚴重,已經到了臥床不起的地步,太醫說我是寒酒入了心肺,是我總是喜歡對月飲酒惹得事情。可除卻了飲酒,我想不到還有什麽法子可以解愁。
“這是浮兒姐姐跟你準備的湯藥,你嚐一嚐,浮兒姐姐說這個很管用呢。”
我好不容易起了一次身,捧了一卷書坐在海棠花下看,鼻尖嗅到了那股子湯藥的氣息,我皺了皺眉頭,推開湯藥道:“不喝了,我自幼便喝遍了湯藥,這些東西,早就無用了。”一句話剛剛說完,我便忍不住的輕咳了兩聲。
小玉著急道:“可姐姐你也不能這樣一直下去啊,還是喝一點吧。”
小右子執著拂塵緩步前來,朝著花玉與我行了個禮,道:“郡主,公主殿下,司馬公子來了。”
司馬公子,是丹國的使臣,我抬袖掩唇咳了兩聲,淺淺道:“命他進來吧。”
小玉捧著湯碗癟了癟嘴:“那我先出去了。”
“好。”
小玉剛走,司馬公子便挑簾進了大殿,見我握著書咳嗽便緊了緊眉頭道:“怎麽三日不見就成樣子了?”
我掀起一頁書,虛弱笑道:“你說,我這算不算憂思過度?你們丹皇若是知道我是為了心上人才變成了這個模樣,會不會,一怒之下就解除了婚約?”
“是為了寧王?”
“那又如何,索性,為了誰都已經無用了。”
他在我麵前坐下,深鎖眉頭道:“他,沒有想過要帶你走,或是抗拒這場婚事?”
我握著尚留有餘溫的茶盞道:“我不知道,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你不想嫁,他本該帶你走。”
“走不走,都已經是這個結果了,沒有人能夠阻止些什麽。”我難受的咳了出聲,笑道:“你還真是奇怪,你是丹國的臣子,怎麽能夠慫恿我逃婚呢,若是你們丹皇知道了,一定會怪罪你的。”
他倒是不在意,淺笑道:“丹皇不會怪罪的。”想了想,又道:“做一國的皇後,對你真的沒有誘惑力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