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路在何方
是夜，京都城迎來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延啟殿大殿中間架起了熬製羊湯用的青銅鼎，鼎內滾湯中煮著的是數十隻剛出生的半大點的小羊羔，羊羔被蛻了皮，在熱氣騰騰地湯鍋裏安詳的閉著眼，乳白色的湯汁，乳白色的羊羔，純白色的飄雪隨著進出於延啟殿內的內侍宮女的身上或者腳邊飄灑進來。
宮殿的四周擺放著鮮紅色的紅梅，或含苞，或吐蕊，曼妙悠揚的禮樂從宮殿的四周緩緩響起，京都冬雪至，皇後江碧柔設宴，宴請京都城內所有的達官顯貴。
此時的我穿著一身破舊不堪、布料粗糙，染色不均的大紅色舞裙，發鬢間插著一朵碩大的牡丹花，寒冬之際赤著雙腳，安靜地待在後台等待著內侍宣旨上殿表演。
數日前。
皇後江碧柔在延啟殿上，笑著說道“洛瀟瀟，你若能保持現在這個的樣子，在京都城東市西市走那麽一圈，你什麽時候走完，本宮就什麽時候放了歐陽克。”
彼時，我衣衫不整地走出延啟殿的時候，京都城天寒地凍，冷風陣陣。一路跌跌撞撞、恍恍惚惚地走到了京都城市集，雖是冬季，但是京都城的街市繁華依舊，酒樓小攤熱氣騰騰，賣貨郎走街串巷，閨閣的姑娘們三兩成群在街市上買貨遊玩，富貴子弟成群結隊，或朝天吹著口哨，或手裏拎著金絲楠木製的鳥籠，籠裏或是養著渾身金黃的金絲雀，或是養著通體雪白的罕見鸚哥兒。
不知從何處的寺廟裏傳來了一聲聲渾厚悠揚的鍾聲。
我用盡了全部力氣在臉上露出了一堆癡傻的笑容，見了人就上去摸，碰著東西就上去抓，嘴裏還不斷念叨著“妹子，你長得那麽漂亮要不要到我的府上，當我的孩子啊！”
“大哥，你長得那麽英俊要不要到我的府上，當我的孩子啊！”
“哎呀，這是哪裏來的瘋子啊。”
人群中一人驚呼聲起，本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哄而散，在京都城街市上為我讓出了一條數人寬的道路。
我一路裝瘋賣傻，一會兒從地上抓了一把土往嘴裏塞，一會兒從小攤上拿了一個饅頭掰開了往臉上抹，好在上天保佑這一路上我也沒有遇見幾個姐姐，我也沒遇見景王，我也沒遇見紫智，那些人好像從京都城銷聲匿跡了一般。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洛府的九小姐啊！”
當我瘋瘋傻傻地路過街角的脂粉店的時候，隻見一個五官姣好，螓首娥眉，瓊鼻星目的妙齡女子從人群中脫穎而出，定眼瞧去，此人不是中書令家的千金杜麗麗又是何人。
她冷笑著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手裏順手拿了一把不知是從何處借來的短柄匕首，扔在地上，輕言笑道“你不是很能打嗎？你不是技壓群芳嗎？今日也讓大夥兒瞧瞧你洛瀟瀟持匕立功，魅惑眾生的本事。”
看著杜麗麗張牙舞爪的樣子，我心中一陣感傷，猶記得我第一次來到京都城，三姐一身紅衣為我鳴鑼開道，一副傲視眾人的樣子。
我知道我現在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守護，我也知道杜麗麗這個人也就這個樣子，隻不過是在你狼狽的時候多踩上你幾腳，而江碧柔不一樣，她手握著京都城裏的所有力量，軍隊，文臣武將，她現在手裏還有克兒，雖說我與他隻做了幾月的母子，但是克兒他的赤子之心值得我用真心去守護他。
我傻笑著蹲下身體，在杜麗麗扔下的匕首旁，抓了一把土塞到了嘴裏，泥土在嘴裏的味道粗劣泥腥，紮的咽喉處疼癢難耐，但是我不能咳嗽，也不能吐出來，再苦再累再難以下咽，我都必須將它咽下去。
突然之間一隻黝黑修長的手出現在我的麵前，隻見他緩緩握拳拿起匕首，我順著手臂抬頭望了過去。
一身玄色衣衫，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怒不可遏的看著我。
那雙眼睛是殺人的眼神。
不，不可以，這個時候任何人的幫助對於克兒都是災難。
我笑著站了起來，一把熊抱抱住懷玨，雙胸緊緊貼壓在他的胸前，大聲說道“哎呀，小哥哥，你長得真是好看，給我當夫君可好。”
眾人一時也看呆了，京都城什麽時候來了一個如此俊美的俏郎君。
杜麗麗見到我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和一個陌生的男子摟摟抱抱，頓時氣極，一隻手抓過我的衣領，將我和懷玨分開，一隻手叉腰，對著我說道“洛瀟瀟，你好歹是景王殿下明媒正娶的夫人，大庭廣眾之下和別的男人親親我我，你你簡直是不知廉恥！”
天空正藍啊，我對著天空笑了笑。
至此以後，我走著的這一路都順順當當，再沒有波折出現。
懷玨手握著匕首，雙眼發直地立在那個遇見我的街角，再也沒有走動過一步。
一場鬧劇過後，京都城街市上又恢複了往昔的繁榮與熱鬧，除了茶餘飯後流出了一兩句流言以外，好像我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也好像延國的邊境從來都沒有過角鼓聲聲，戰馬嘶鳴，猩雲蔽日，血流成河。
“哎呀，都說洛家的九小姐，是個傻的。”
“是啊是啊，景王殿下真是倒黴，娶了這麽個傻娘子。”
“聽說景王殿下和洛家九小姐沒有成婚多久，就失蹤了。”
“我看，哪裏是失蹤，分明是逃婚了。”
“如果不是景王殿下失蹤，我們延國哪裏會像現在這麽窩囊。”
“就是，就是，都是這個九小姐，景王殿下也是愚笨，非要守著那一紙婚約。”
“哎，天亡我延國啊！”
悠揚的禮樂之聲一陣陣地傳到了耳邊，長笛清脆空靈，古琴高山流水，編鍾敲擊回音嫋嫋。
“請景王妃登台表演。”
內侍的聲音恭謹語調長揚，回蕩在整個延啟殿內。
而我的心中慢慢回憶起了，那一日，延啟殿內，皇後江碧柔說道的話。
“真沒想到，洛瀟瀟你居然如此豁得出去。不過我改變主意了，你若是乖乖聽話，每日你都能進宮看到你的孩子。”
一語言罷，江碧柔大笑而去。
我成了整個京都城的笑話，克兒成了被幽禁的棄兒。
延國的路在何方？
我們的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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