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圖誌(1)
玉琢亦站了起來,臨去前吩咐仆役將廚灶上一盅溫熱著的湯水端來:“…留意大娘子的口味,斟酌些放鹽。”畢便緩步走了開去。
正咀嚼米飯的玉沁微訝,偷偷抬起頭來瞄看了父親的背影一眼,一時受寵若驚,將回來時的不快微微丟卻了去。
她起早便應邀去了東陽侯府,曲錦榆置辦了一場閨中私會,邀了她,當作上回玉府茶會的回禮。
她自然興致頗佳地去了。太陽剛上杆頭的時候,曲錦榆引了一撥客人坐到院中,談笑之餘,還叫人取來紙鳶,來的三兩個娘子年歲尚,最是玩心重,拿了紙鳶就在曲家房舍的空地上放了起來。
草長鶯飛二月,紙鳶成群飛在府邸上空,花鳥蟲魚幾款樣式不時纏繞一處嬉戲,少女歡鬧得一整個府邸的人都能瞧得見。
玉沁沒得心思去放什麽紙鳶,她陪著曲錦榆與魏九娘子並著另外兩個娘子坐在一邊亭子裏就著幾樣零嘴吃食,配著時令的花茶些才子佳饒粉墨故事。曲錦榆長袖善舞,牽引著亭子裏的話題,氣氛和樂。
原本她們聊得歡暢,順勢便約著起了身子出了亭子,繞著附近池塘信步話。玉沁自然要時不時尋機,不著痕跡旁敲側擊與曲錦榆打聽心上人。正問到曲錦枝近日忙活些什麽,恰巧那邊追著紙鳶跑著的娘子不注意看前路,玉沁亦不曾防著她衝過來,一時撞成了一團。玉沁本就踩在水邊,一個不穩,竟帶著那個娘子齊齊栽了下去。
娘子不會水性,又被一時驚變弄得慌張,纏抱著玉沁上下撲騰。不用幾息工夫兩人便被水花打出離岸一丈多遠了。
水裏一通慌亂,岸上的人也驚慌失措。曲錦榆當機立斷將遠處站著的仆役喊來救人。她話音未落,一旁已快速閃過一個高大身影,在曲錦榆還未看清他的時候,便“噗通”一聲跳進了池子裏。
回想到這兒,玉沁執著筷箸的手頓了在半空,眉頭又皺緊了緊。
那跳水救饒男子,是恰巧拜訪東陽侯府,“無意”路經的當今四皇子、已被封為燕王的薑宓。
薑宓動作利落,不待玉沁如何掙紮,便一手摟了一個,腿下使足力氣一蹬,便將落水的兩人帶回了岸邊。
自有仆役趕忙紛紛搭手過來拉拽。玉沁被扶著上了岸,先是被送著去了淨房換身幹淨衣裳,拾掇完了回到場中才聽薑宓做了“好事”不留名,已經離府回去了。
她臉色難看,卻隻得故作無事,耐了性子等著主家熬了滾燙的薑湯喝了,才尋了一個借口辭了出來——誰知她路上怎麽拖拉的,回到家裏沒能趕上午膳開飯的時候。
玉沁用了玉琢吩咐給她的那湯盅,心情五味陳雜地回了自己院子裏。玉汝無事不登三寶殿,玉沁心裏有事,不耐煩搭理她,徑直去了淨房裏洗漱。玉汝被晾在一邊也不甚惱怒,反倒難得如了玉沁的願,也不多待,領了丫頭便走了。
玉汝前腳剛走,門房後腳傳信進來,是曲家派人送來一盒徐州名產的上等口脂,是曲錦枝托人買來。曲錦榆借了她哥哥的花來獻佛,權作賠禮。玉沁心情立時轉好,叫人立馬將東西送進院子,當下喜愛地打開口脂蓋子,拈上一指,放到唇邊抿了抿。
揉以花果,清甜撲鼻,正是上好的珍品。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以獲贈禮物的喜悅將落水時“無意”遭了輕薄的羞恥感壓了下去。
……
玉沁歇過一陣午晌起來,心頭不悅散去許多。她閑來無事,去到玉匯院子裏。
玉匯正手持書卷閱覽,玉沁便不攪擾他,隻在他書架子上翻找。
往日擺放得滿滿當當的書架子上,憑白空出一個大缺口委實太過顯眼,玉沁想要看不見也不成。
玉沁不動聲色地看淋弟一眼,兀自思忖片刻,然後從群書當中擇選了一本鬼神誌怪的,躺到玉匯屋裏的美人榻上隨意掃視了起來。
她不話,玉匯卻先開口:“姐姐不在自個兒院子裏待著,作何非得又跑來我這兒蹭我的美人榻?”
玉沁晃了晃手裏的書本:“誰來蹭你的美人榻?不過是看上你的藏書罷了,你倒是顯擺起來!”
兩人幾句話便各自看書,恰時丫頭子捧了香茗進來,玉沁嘬幾口,微苦的茶水最是清心,沁潤而下,將她原本微有浮躁的心亦平複了下去。
玉沁看畢了鬼怪故事,走去更換地理圖誌來看,卻才留意到好些她曾翻閱過的山水典籍竟不翼而飛了近半。
她來時便心有好奇,這時於是順了勢問了出來:“…那本《楚國圖誌》呢,你收到哪兒去了?”
玉匯從容不迫,眼也不抬:“借出去了。”
他理直氣壯的,也不借了給誰,倒是把玉沁堵了個猝不及防、張口結舌。
玉家人、甚至好些相熟之人都知道玉匯愛書,他屋子裏的藏書輕易不外借,就是至親的兄弟姐妹想要借閱,也隻能到他書房裏當著他的麵兒“就地取材”。
憑玉沁的聰慧,當下就反應過來,想到書架子上沒來由的那一塊大空檔,不由調侃:“…嘖嘖,這是哪一位有這麽大的臉麵,叫咱們的‘玉拔毛’也能如此慷慨解囊?!”
玉匯笑而不語,繼續視她若無睹地翻動一頁,理都不理。
玉沁不著急,也不追問,隻麵帶調笑,靜靜目視他,直看得他眉頭微皺了,迫不得已隻能回應一二:“…姐姐先不忙著問我把書冊借了給誰,做弟弟的想先關心關心,你這些時日出門子這般勤快,又是為的哪遭?起來,你今日回來,還耽誤了午膳。”尾音落下,玉匯終抬了頭,目如鷹隼。
玉沁被他這麽一堵一看,氣勢上敗了下來,隻得悻悻作罷。她負氣重新坐了下來,拿起書卷,不搭理玉匯了。
玉匯泯然一笑,飲了一口茶水,狀若無事,繼續看書。
……
那個被玉匯慷慨解囊的人同一個時候確是恰好正坐在桌案前,凝了神仔細品讀著一本微薄卻字字珠璣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