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抉擇（3）
城西的火越燒越大，直有連綿街坊的勢頭。夜半之中被人驚醒的人群慌亂，呼喊的呼喊，救火的救火，也有人四處尋找夜裏巡城的官兵。
他們自然是一無所獲的。
皇宮兵亂，魏太後連同母家孤注一擲，企圖行刺。薑宥當胸吃了一刀，雖說險險避開，但生死不知。還是宮裏的侍衛護主心切，冒死突圍。
曲錦枝卻是作勢要勒馬往公主府去。
跟前那侍衛這時再裝作看不見公主府的大火也是不成，他聲淚俱下，死死抱住馬腿，大聲哀泣道:“將軍！有國才有家！陛下有難，還請將軍舍棄兒女私情，先國後家！”
曲錦枝認得，此人記得是他伯父身邊一個得用的中層將官。
曲錦枝卻是停馬不動，臉上顯露出不能遮掩的焦急掙紮神色。
那侍衛又是一連聲的呼喊。
隻見曲錦枝又是深深閉眼半晌，再睜開，已是像下定了決心。
他隱忍而微顫地吩咐身後一個心腹，叫他即刻到城外去，把被滯留在城外的一支兵馬全部引入京城，前去宮廷救駕。
那禦前侍衛鬆了口氣。
曲錦枝最後看了一眼公主府的方向，心中哀悼。卻是頭也不回地朝著皇宮去了。
過家門而不入，見妻兒陷於水火而不救。他心中想著，若是此番明華活不下來，他也大不了一刀結果了自己，下到底下去陪她。
這時的他，隻是抱著萬中無一的希望，盼著那從春華院挖出去城外的地道沒有叫明華給封堵上。
……
薑宓兵圍京城，明華府裏一條地道挖通而出，的確是未曾封堵。
但卻也是因為半年不用，無人維護，而地道坍塌，道路不通。
公主府裏一幹人等雖然險險地避入地道，卻是有如在火上烤著，生死煎熬。
他們進去地道的時候帶上的幹糧之物諸如糕點的，愣是被高熱化成了黏答答的糕泥。
地洞裏全然沒有人說話。
就連一些年幼的孩子，也或是哭喊累了、嗓音啞了，又或是被四周大人們沉默哀靜的氣氛所感染、不敢發出聲音。
孩子的直覺也是敏銳的。他們像是知道迎接自己的有可能是什麽。
而在耳邊，除了頭頂上大火肆虐的聲音，便隻是府裏的男人們拚了命在挖鑿通道。
一陣叫人喘不過氣的憋悶窒息。
大火呼嘯，地洞裏的人，不僅要忍受熱浪，還要勉強抵擋呼吸吐納的不順。
王長史親自拿了個鋤頭刨挖在堵塞了的通道上。
而女眷那邊，已經開始有人暈倒了。
這個時候，明華呆滯了有一會兒的身子動了動。一時，大家夥兒都下意識把目光轉向她。
隻聽她道:“姚黃，兩個孩子勞煩你看著。”
姚黃為了護著明華，這會子腿上被掉落的木頭砸得受了傷，不能動彈。
姚黃把兩個孩子下意識接了過去，卻是不明白明華要做什麽。
明華卻是什麽也不說，撿起了府裏的侍衛因為拿刀刨土而丟在一邊的刀鞘，走到了一群男人中間，擄了袖子就是同他們一起刨挖起來。
王長史也好，廖江文也罷，都是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卻終是一言不發。
一個刀鞘，並不鋒利，拍在土牆上，又能幹什麽。
就跟撓癢癢似的。
但這種時候，滴水穿石，就算隻是撓癢癢，多一個人幫忙，便多一分希望。
幾個服侍明華的大丫頭也隻是愣了一下，便也強撐了眩暈站了起來，走了過去幫忙。
滿府的人生死存亡，大家都有責任。救護家人，開辟生路並非隻是男人的事。
女人為何非要坐享其成，而不是憑借自己一雙手腳自行救助？
更何況，眼下的情況不容樂觀，晚一分打通堵住了的地道，所有人便多一分危險。
不能坐以待斃。
有明華這個府裏的主心骨帶頭，又有幾個還有力氣的媳婦子也站了起來。先是三、四個，然後又是五六七八個……
有人用工具的便用工具砸挖，連個硬物也沒有的，索性就直接上了手，空手挖土，就是給銳利石頭刮出血來，也是沒哼哼一聲。
其中便有之前那兩個賣主求榮的，尤其賣力。
明華冷冷地掃視了她們一眼，也就把頭給撇了開去，手上動作不停。
可地道擁堵得，還是比想象的厲害。
……
“啪”的一聲巨響，玉琢一個使足了的力道的耳光，直直將玉沁給甩得撞了出去好幾尺遠。
“畜生！”玉琢罵了這一句，就急不可耐地暴吼一聲，叫上了府裏九成的人手奔著明華公主府那邊去了。
原來是元宵受不住良心的折磨，拉著玉沁勸說，她主仆兩個自以為夜半三更的沒人，說話便也不加注意，誰知玉琢正好到采芙樓裏收拾花草，無意瞥見擷蓉閣裏猶有燈光。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去。院子裏的丫頭婆子又都歇下，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玉沁閨房的窗邊，十分容易。
他正要發出聲音試探裏麵的人睡了不曾，倒是不成想聽到了一番叫他目眥欲裂的對話。
魏後要在宮裏動手，自然要拖住可能派出人手支援薑宥的人。
世家雖然沒有兵權，但府裏的護衛也大都是功夫不差的能手。
包括玉沁在內的一幹世家叛徒，所要做的，其實不過就是往家人的湯飯裏放一點兒叫人沉沉睡上一覺的“好東西”。
而玉沁擔心藥物傷身，於心不忍，這才變更策略。卻也是達成目的，把一家子的人都給留在了家中。
可老天不隨人願，還是叫玉琢給聽見了。
玉沁這時倒在了地上渾渾噩噩被扶起來，一邊臉頰腫得老高，可見玉琢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她不知道玉琢走了多久，隻聽見元宵在耳邊不斷的呼喊聲。
直到終於回過神來，兩行滾燙的熱淚才從她的臉上流淌了下來。
她還有心思在那兒矛盾地想著:既盼著明華這會兒被燒死了，又盼著她阿爹動作快些，去把她姐姐給救回來……
可玉琢到底是去得晚了，三更半夜，火勢鋪天蓋地連著燒了一條街，看不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