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赤夫人
而赤夫人已經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從熱情幾乎變成了亢奮:“俠女,那一日你救了我燁兒,我還未曾好好謝謝你呢!俠女啊!你不知道,那日你走之後我才想起來要謝謝你,哎呦你看我這腦子!真的是人老了啊!不過俠女啊!我猜想你救下我們家燁兒時,一定是十分英姿颯爽的吧……俠女你聽我說……”
花影:“……”
花影覺得,赤燁如今這樣的性子,應當是像他父親多一點。
雖然花影一向尊老,也十分不舍得打斷赤夫人說那些大實話,但直覺說她若是不發出點聲音,這事兒是絕對不會有個盡頭的。
於是花影不得不開口道:“赤、赤夫人……我不是什麽俠女,您叫我花影就好。”
赤夫人一愣,隨即像是看到了自家的小輩後生一樣地笑起來,慈愛地一拍花影的肩膀:“你看你這小姑娘,同我這麽生疏幹什麽?你救了燁兒,從今後啊,咱們就是一家人!我叫了你花影,你可不能再喊我赤夫人了,就喊……呃,這我得好好想想……就喊伯母好了。”
赤夫人不太好意思說,其實……她原本是想讓花影喊她娘親來著……
但看著花影紅著臉,磕磕巴巴了半天,才能喊出一句極其不順溜的“伯母”,隻覺得這孩子真是害羞都害羞得太可愛了!
那一聲伯母喊得赤老夫人渾身舒坦,她半眯著眼睛樂嗬嗬了一陣,才終於反應了歸來,再看向花影,卻依舊是揶揄的神色,擠眉弄眼地道:“花影……是來看燁兒的?”
花影這才找回了自己,看到赤夫人終於回歸了正題,感動得就差淚流滿麵,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裝著冷靜的樣子,順帶擠出一點點的擔憂地點了點頭:“嗯,是的,我聽聞他受了傷,所以來看看他……”
話還沒說完,就被赤夫人雙手相合發出的清脆的擊掌聲給打斷。
赤夫人興奮道:“是啊!不過他要是知道你這麽關心他,一定感動得病立刻就好了!來來來,我帶你去見他!”
“……”
你這是一個孩子受了重傷的母親該有的態度麽?你難道不該在眉宇之間帶著點淡淡的擔心和淡淡的憂傷麽?
花影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隻能愣愣地任由赤夫人抓起她的手就要帶著她往赤燁的房間方向走去。
這時,一直站在一旁,一直被遺忘的蘇玉骨終於忍不住開口喊道:“赤伯母。”
其實,不止是花影,便是蘇玉骨,也被赤夫人這驚人的表現力給嚇到了。
好在蘇玉骨一向以她的機智為傲,這一次,她雖然感到驚訝,卻仍是清晰
地從赤夫人這一長段的話中,一下便聽出了重點——赤夫人不喜歡同人生疏,喜歡別人稱呼她伯母。
所以此刻,蘇玉骨微微低著頭,嘴角勾起個恰到好處的角度,眼中含著些許笑意看著赤夫人,整個人都顯得落落大方。
赤夫人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地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我赤府?”
蘇玉骨:“……”
她覺得,她可能需要出去吐一口血來平複一下。
一時間,空氣中帶了點微妙的尷尬,花影都看不下去了,隻好上前打圓場道:“伯母……她是……我們一起的。”
赤夫人這回已經轉過了身子,隻是斜睨了蘇玉骨一眼,哦了一聲道:“那便一起跟上吧。”
花影這回見到赤燁,可謂是經曆了了些許波折——雖然這些波折,其實來自於赤燁的母親。
來到赤燁的窗前,花影才想起來,她已經許久未見到赤燁了。
赤燁仍是在昏迷之中,雙目緊閉,眉頭緊緊皺成一團。
他消瘦了許多,大抵因為舊傷的複發,增添了他臉上的病容,連帶著嘴唇也蒼白了幾分。
花影看著這樣虛弱的赤燁,沒由來的一陣心疼。
在她記憶中的赤燁,是在上官府中的那個精明冷靜的公子哥,雖不至活潑,卻是一生華貴甚至微帶了點儒雅的氣質渾然天成。
而那個嘴硬心軟,三番四次替她解過圍的赤燁,此刻雙目緊閉地臥病在床,麵上一派死灰,毫無生氣。
花影忽然恨起了自己的無能。
自掘墓一案案發以來,她調查了這麽久,卻依舊是一事無成。不但毫無結果,甚至連累李捕頭丟了性命,還讓赤燁受了這麽重的傷——即便赤燁是這個案子的頭號嫌疑人,但赤燁本心不壞,她比誰都清楚。
花影暗暗歎了一口氣,一偏頭看見了同樣立在床邊,卻顯得十分嬌弱,淚水漣漣的蘇玉骨,心中頓時又湧起了一陣濃濃的不快之感。
她覺得,赤燁今日落得這樣的下場,其實有一半也是他自己作孽。花影明明一再提醒過赤燁要小心蘇玉骨,他卻始終將她的話當做耳旁風。
真是……活該啊!
原本口若懸河的赤夫人到了兒子的病床前卻突然噤了聲,就像所有普通的母親一般,眉眼間都染上了擔憂。
花影瞧著不忍,輕輕拍著赤夫人的背,寬慰了幾句,才向她告了別,與蘇玉骨一同出了赤府。
花影正要同蘇玉骨分道揚鑣,卻聽她突然開口輕聲地問道:“花影姑娘如此擔心赤燁的安危,可是……傾心於他?”
花影一愣,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段相似的記憶就湧了出來。
那個雨天,她冒著寒風站在赤府的大門外勸阻赤燁要留心蘇玉骨時,赤燁曾對她說過相類似的話。
那帶著揶揄和輕佻的語氣,似是漫不經心卻又充滿諷刺地問出的那句“你是否傾心於我”。
這些日子裏,花影忙得焦頭爛額。即便是在病中,也一刻不肯停歇地分析案情,總無瑕去想這件事。
但是這句話,她是一直記得的。
不但記得,赤燁說那句話的神色,簡直像是一顆埋入她心間的種子。
此刻,蘇玉骨再問出這相似的問題,就如同是旱地裏降下來的一場甘霖,使得這種子生了根,冒出了芽來。
但是並沒有生根發芽的喜悅,隻有那種子突破果皮時,給她帶來的疼痛——憤怒地心口發疼。
花影並不知道,那是心事被看破的惱羞成怒。
她隻是覺得,蘇玉骨問出這話,比當初赤燁來問,更讓她感到恥辱。
而對於蘇玉骨,自那日密室中,花影發現她行蹤詭異之後,便再沒有辦法露出好臉色——即便隻是敷衍,也做不到。
於是花影當下便垮下了臉,冷冷地道:“我同赤燁如何,仿佛與蘇姑娘你並沒有什麽關係。”
說完之後,似乎又覺得,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似乎帶上了十足的欲蓋彌彰的味道,便又繼續冷聲補充道:“況且,赤燁是掘墓一案的頭號嫌疑人,我是受理這件案子的總捕頭,自然要對我的嫌疑人稍作關懷。”
其實花影還在心中多留了個心思,提到掘墓案時特特注意著蘇玉骨的神色。
可惜蘇玉骨是個久經風月場的女人,即便要掩飾,也能掩飾得渾然天成,不但沒有露出半分慌張,反而是冷笑了一聲,竟似是完全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地道:“若你是真心喜歡他,那這件事便該到此為止。你若堅持要查下去,隻會讓赤燁的病情更為惡化。”
花影一向知道蘇玉骨的身份不簡單,卻沒料到她竟會如此幹脆地攤牌,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
愣了一瞬,花影卻猛然想起當日在石室之中,她曾聽蘇玉骨說過,赤燁命不久矣。她當即眯起了眼睛,戒備十足地看著蘇玉骨,如同野狼盯著自己的獵物:“你知道什麽?”
蘇玉骨冷哼了一聲:“你不需要知道,你隻要不再添亂就好。”她頓了頓,突然麵上露出一記陰狠的笑容,“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你能夠相安無事……花、捕、頭!”
“你……”花影氣極,想了想卻話鋒突然一轉,臉色恢複如往常,冷靜
地道,“此事既然已經交由官府來辦,我自然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蘇玉骨嗤笑:“官府……若是官府果真有用,花捕頭又怎麽會查了這麽久依舊毫無頭緒?我奉勸花捕頭還是不要再做無用功飛,白費力氣!“
蘇玉骨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高傲轉身,慢悠悠地進了她停在赤府門口的馬車中。
隨著車輪的“咕嚕”聲響起,馬車絕塵而去。
花影望著馬車遠去,最終變成一個極小的黑點,愣怔了半天,許久之後反應過來,簡直要氣炸——
這就是棠花閣的第一花魁?這就是赤燁喜歡上的姑娘?那日在棠花閣中同赤燁鳴琴觀書時的優雅,難道盡數是裝出來的麽?
有秋風掠過巷間,吹動了花影官袍的袍角。她握緊了拳頭立在風中,望著蘇玉骨馬車消失的方向,許久之後,才收回了視線,露出了個意味深長地笑容。
若說之前她還因赤燁對蘇玉骨懷有那麽幾分顧忌,那麽此刻,她還有什麽可顧慮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