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探望
燕飛臉上興奮的神情在一瞬間被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頹敗以及內疚的神情。
他默然了許久,才認真地看著赤燁,緩緩而又艱難地問道:“還……剩下多久的時間?”
就這麽簡單的一個問題,問出口來,卻叫人覺得萬分的吃力。
赤燁卻似是全然不在意地樣子,甚至眼中溢出了淡淡的笑意,抬手取過身旁書架上的一卷經書,信手翻過去幾頁,才輕聲地回答道:“三個月。”
聲音平和,仿佛他不是在說自己的事,而是在說“今天是個晴天”這種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話。
而燕飛,卻在聽到這三個字的一瞬間,瞳孔驟然緊縮,掩在袖下的雙手,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三個月。
這並不是一個很長的期限。
之前他們努力了好幾個月,同樣也是一無所獲。
這種無能為力、無法反抗,甚至無法掙紮的感覺,使他覺得十分地憤怒。更難過的是,赤燁對於這件事,卻始終表現得輕描淡寫,不疾不徐。
他無法想象,一個數著日子等著自己死期的人,是如何能做到如此坦然冷靜的。
是胸有成竹,還是說……他已經全然放棄了?
燕飛沉默著退出了赤燁的書房,走到了後花園裏,才終於控製不住自己,一拳垂在了假山上——
怎麽可以放棄!
赤燁,這個……他敬重如兄長的人,他絕不會放棄,哪怕隻有三個月,他也一定要盡全力一搏才是。
而另一邊,赤府的書房中,燕飛走後,赤燁望著案上靜靜燃著的燭火,竟然是長久的出了神。
半晌之後,他才輕輕歎了一口氣。
其實,他又何嚐不心急?
隻是要去尋找一根十八年前丟失的骨頭是談何容易,基本上就如同是大海撈針,成功的希望太小了。
但是他能有什麽辦法?若是連他都慌了,那麽,所有的人都會散了心,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柱了。
所以,除了故作堅強,他別無他法。
忽然,又是吱呀一聲響,房門再度被推開,這回進來的是常總管,那張蒼老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甚至,一向嚴厲地板著臉的常總管,這一回卻沒有半分嚴厲在臉上。他的臉上,隻有疼惜,心疼。
老人開口時說話的聲音都帶了點顫抖,紅著眼眶輕聲地喊:“少爺……”
赤燁輕笑,對他露出個讓人安心的笑容:“常爺爺,我沒事。”
而另一方麵,原本掘墓一案使得花影精疲力竭。聽聞李捕頭因公殉職的消息之後,花影
更是大受打擊,竟然病倒了。
聶寬體恤下屬,特準了花影幾日病假。
花影卻並不敢休息太久,僅在家中歇息了兩日,便又拖著病體去衙門工作去了。
花影重回衙門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招來周越,細問赤府的情況——
說來可笑,李捕頭因公殉職之後,花影愈發地不相信聶寬,而方陽又頭腦簡單還不思進取,偌大的衙門之中,她所能倚靠的,竟然隻剩下了周越一人。
而因為這一回刺殺的事情一出,案情越發的錯綜複雜,花影別無他法,隻能從頭查起,重新從赤燁那邊入手來查這個案子。
周越所說的話卻是讓她大吃一驚——
原來,自那日赤府刺殺之後,赤燁舊傷複發以致昏迷,竟到了今日還未醒來!
“怎麽會昏迷了這麽久還沒有醒來?”花影秀氣的眉毛因為不解而擰在了一起,“不是說他那日沒有受傷麽?”
“呃……這個……”周越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好猜測地答道,“傳聞赤家的公子一向體弱,上回在歸元山又受了這麽重的傷,可能……”
周越話還沒說完,就見到花影豁然站起身子,一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一邊道:“不行,我得去赤府看看他!”
頓了頓,又似是自我解釋般的說道:“他可是我的頭號嫌疑人,這要是出點什麽事,這案子還要不要查的啦?”
“……”
花影後來慢慢地反應了過來時,才發現,她已經走在了去赤府的路上了。
所謂騎虎難下,她隻能拿方才說服周越的說辭再來說服自己。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同自己說——
“你才不是擔心赤燁,你隻是對自己的頭號嫌疑人擔心,這是盡職盡責的好表現!是值得表揚的!”
這麽一說,她方才那種突然而來的擔憂就像是找到了十分合理的解釋,瞬間覺得很是心安理得。
於是一路上,花影便這麽一直自我催眠著,竟慢慢地心情愉悅起來。
然而這股愉悅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剛一走到赤府的門口,她的心便猛地沉了下來,連帶著臉上的表情也都垮了下來。
因為她在赤府的門口,看到了一道讓她十分熟悉的身影——
蘇玉骨。
她大抵也是聽聞赤燁在病中,因此而來探望的,但是被赤府的家丁攔在了門外。
花影挺住腳步,暗暗看著那邊的情況——
蘇玉骨大抵是十分擔心赤燁的安危,卻因有家丁攔著,無論如何都進不去,於是平日裏嬌媚的俏臉上布滿了擔心與著急。
花影突然笑了笑,摸出了腰間的令牌,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了上去,對著家丁一亮令牌,胸有成竹地朗聲道:“我是衙門的捕頭,聽聞你家公子病者,特來探望。”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惡趣味,莫名其妙地帶了點優越感,想當著蘇玉骨的麵傲慢地走近赤府去。
誰知蘇玉骨的臉皮之厚,完全超乎了她的現象。
幾乎就在那一瞬間,她一眨眼,就流下了幾滴淚來,哽咽著哀求道:“我是真心地擔心赤公子的,求你了!讓我進去看看他吧!”
花影長這麽大,還沒見道有誰能這麽快地哭出來,僅僅愣了一瞬,蘇玉骨已經抓住了她的胳膊,道:“我和這位花捕頭是一起的,求求你們讓我進去!”
說著,不由分說的將花影將裏麵一推,兩個人竟一同進了赤府。
“……”
這是什麽鬼?說好的在蘇玉骨麵前高傲地走進赤府呢?
花影一臉愣怔,卻見蘇玉骨早就收了眼淚,拿出一方帕子揩了揩眼角,對她露出個淡淡的笑容。
“……”
這……真的是太厲害了!花影真的從未見過有人能夠這麽收放自如地控製好自己的眼淚。蘇玉骨的演技放在京城,要是她自稱第二,那還真的沒有人能夠稱第一了!
但是下一秒,花影就被打臉了。
因為她聽到了一個威嚴的聲音道:“是誰在那裏大聲喧嘩?”
花影認得這個聲音。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花影渾身都止不住地顫抖了一下,腦海裏頓時閃過一句話——
這打臉打得真的是太快了!
花影收回她方才在心中說過的話。
在這京城之中,若說蘇玉骨的演技隻能排到第二,那麽還有一個人,絕對有資格能排到第一名,那便是——
赤家的主母,赤老夫人。
赤老夫人的本事,花影是見識過的,並且就在不久前。
那大抵是一個月之前,她同赤燁一起在歸元山遇襲。她把赤燁送回赤府時,曾同這位赤老夫人有過一麵之緣。
說是一麵之緣,那真的是一麵之緣——她同赤夫人見麵的時間總共都沒有超過半炷香。
然而,就在這短暫的見麵時間內,赤老夫人用精湛的技術向她展示了什麽叫“秒變臉”。
痛失愛子的憂傷、失而複得的喜悅、麵對兒子救命恩人的感激,還有那莫名其妙的不知從何而來的了然與揶揄曖昧……即便是此刻花影回想起來,仍是覺得驚歎不已。
因為赤老夫人不但是情緒豐富,而且更是切換自如
啊。
這麽說起來,蘇玉骨同她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弱爆了好麽?
不過,這對花影來說並不見得是好事。因為那日,赤老夫人給她留下的不僅僅是深刻的記憶,更是嚴重的心理陰影。尤其是當日赤夫人從上到下時眼中流露出的曖昧,她此刻想起來都十分的不自在。
那種感覺……仿佛她同赤燁之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關係似的。
花影此刻聽到赤夫人的聲音,忍不住渾身戰栗,她捏緊了手中的令牌,心中十分後悔,拔腿就想跑,卻已經遲了一步——
赤老夫人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
花影隻好擠出個笑容迎了上去。
今日的赤夫人同那日花影在赤府門口見到的那人有很大的不同。
那一日的赤夫人因為擔心兒子的安危,神色中總帶了一絲慌亂和淡淡的憔悴。但是今日,她的身後跟著兩排婢女,而她一身華服,麵容端莊,說不出的高貴,高貴之中又透露出了一絲絲的威嚴。
但那種威嚴僅僅維持了一個瞬間。
在見到花影的一瞬間,赤夫人那因為嗬斥而微微皺起的眉頭瞬間舒展了開來,整張臉如同一朵展開的牡丹花,熱情地喊道:“俠女!是你啊!”
俠……女……
花影隻覺得,這青天白日的,仿佛有一道驚雷劃過,直直地劈向了她的腦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