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誌同道合(一)
十三衙門執事堂大廳中,梁九功、魏珠二人並排端坐於紅木大案前,紫蝶躬身立在一旁。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像是都在各懷心思。八皇子著衣事件已經事發二十多個時辰,整個皇宮已經傳遍,都在議論紛紛。紫蝶心裏很著急,她想趕緊出宮一趟找胤禟商議對策。可是事發之後一直被梁、魏二人拘在十三衙門裏,根本脫不開身。
忽聽門外一名小太監報道:“刑部尚書司馬大人到!”梁九功遂道:“紫蝶,與咱家迎一迎司馬大人。”紫蝶道了聲“嗻”,剛走到門口,隻見一位身穿官服、五十多歲的老者已經走了進來。此人正是主管大清朝司法和刑獄的從一品大臣、刑部尚書司馬尚!
司馬尚走入大堂中,與梁、魏二人拱手道:“梁公公、魏公公,還要請兩位公公指點迷津啊。”司馬尚在宦海中沉浮三十餘年,自然知道八皇子著衣事件背後的各方勢力,他是哪一方也得罪不起啊。隻怕這是他擔任刑部尚書以來遇到的最棘手的案子,稍稍一個不留神,烏紗帽說不定就保不住了。
梁九功擺手道:“司馬大人請坐!看茶!”一名小太監早端了一杯茶過來。魏珠麵帶笑意,衝紫蝶道:“紫蝶,你也坐吧。我們商議一下眼下這個案子該如何辦理。”紫蝶坐在了司馬尚對麵的靠背椅上。
大門嚴絲合縫地關上了。梁九功依舊撫弄著手中的拂塵,沒有急著開口說話。司馬尚自然是急壞了,拱手道:“兩位公公常伴禦駕跟前,自然曉得萬歲爺的心思,還望指點一二,救救老夫的性命啊。”魏珠笑道:“司馬大人太誇張了。萬歲爺隻是讓你查個案子嘛,又沒有說要砍你的頭,何必如此驚慌啊?”
司馬尚急道:“魏公公,這都火燒眉毛了,您老還跟老夫打哈哈。誰不知道這件案子背後的幹係啊。一個是太子黨,一個是八爺黨,老夫是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啊!”梁九功忽然插口道:“這個司馬大人無需多慮。不管他是哪一黨,都是萬歲爺的臣子。司馬大人還是要秉公辦案才是。”
一句官場套話登時把司馬尚噎住了。他轉而望著對坐的紫蝶,拱手問道:“紫蝶姑娘向來精於推案,在朝野中頗有名聲,想必對此案必有高見,還請賜教一二。”紫蝶緩緩道:“司馬大人謬讚了。萬歲爺既然下旨刑部與尚方監聯合辦理此案,屬下身為尚方監監正,自然是責無旁貸。方才梁公公說得有理,要秉公辦案。我想我們隻要查清此案的始末,將事實真相上呈萬歲爺。那我們的差事也就算了了。”
司馬尚聽著依舊是一頭霧水。早在萬歲爺下旨刑部徹查著衣事件之後,他已經見過自己的本主大阿哥胤禔了,詢問他該如何審理此案。胤禔給的意見是讓他先摸一摸各方對此案的態度,然後再做打算。牽扯到朝中的兩大派勢力,胤禔也不敢輕舉妄動。他要設法爭取到對自己最有利的局麵。
魏珠起身走入堂中,別著手說道:“咱家已經打聽過了,今次諸位阿哥們身穿的黑狐皮端罩都是由尚衣監新裁製的,每人一件。八皇子的端罩被小太監的酒水弄濕了,在烘烤端罩後不小心穿錯了。問題是怎麽會多出一件太子儲君的黑狐皮端罩呢?這點值得深思。更令人疑惑的是,事後再去找那名伺候換衣的小太監時,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咱家調閱了禁宮的花名冊,居然根本沒有這個人。這可就大為蹊蹺了!”
紫蝶起身說道:“事發之後,屬下即刻逮捕了那名給八皇子斟酒的小太監,一番審問下來,他說沒有受任何人指使,隻是手滑而已。好像也並沒有什麽不妥。”梁九功端坐著,聞言哼哼了一聲:“手滑?這個狗奴才手滑一下不打緊,卻製造了震驚朝野的大案。隻怕不是他一句手滑能了事的。”
司馬尚雙手比劃著,說道:“梁公公、魏公公,著衣事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老夫也不想、當然也不敢追究此案背後的真相。當務之急是老夫跟紫蝶姑娘該如何辦差。萬歲爺可是在等著此案的結果呢。”
紫蝶也看向了梁九功,她知道這位萬歲爺最為信任的近侍太監不得不對著衣事件有個明確的態度了。紅木大案下立著的魏珠依舊是春風拂麵,一副閑庭信步的樣子,好像此案與他一丁點兒關係也沒有。他隻是一個閑來無事的局外人而已。
梁九功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捋著拂塵上的馬尾,開口說道:“要咱家說,這個八皇子著衣事件確實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但是萬歲爺為何還會龍顏震怒下旨徹查呢?原因想必幾位也都知道。八皇子暗中結黨營私、結交朝臣,在朝中已是不公開的秘密了。萬歲爺早有心整頓,剛好此次是個機會。但是不是我們就要把這個案子辦得糊裏糊塗的,然後好讓萬歲爺拿八爺黨就勢開刀呢?”
餘下三人都斂聲仔細聽著,梁九功手中的拂塵一揮,續道:“如果那樣的話,勢必引來八爺黨勢力的瘋狂反撲。他們都知道此事的背後是太子爺主導的,這樣勢必會把矛頭再次指向太子爺。那樣的話兩大勢力就會陷入混戰,動蕩朝局,這是萬歲爺不願意看到的。依咱家愚見呢,你們不妨做做樣子認真查一查,然後上呈的案情結果要拿捏好分寸。讓萬歲爺可以趁機打壓一下八爺黨的勢力也就行了,不必太過深究。眼下畢竟還沒出正月,萬歲爺為國事操勞一大年了,咱麽做奴才的也要時刻想著主子,讓他老人家悠閑一陣子。”
司馬尚趕忙豎起大拇指,奉承道:“總管大人高見!老夫受益匪淺啊!”魏珠說道:“咱家也讚同梁公公的意見。如此一來,各方勢力都可以接受,局麵不至於失控。萬歲爺借機敲打八爺黨的意圖也達到了,朝堂上照樣可以維持一個相對平衡的局麵。那麽兩位也就可以順利交差了。”
紫蝶立在一旁,腦子裏卻在高速運轉著,一方麵在仔細聽著三人的發言,另一方麵在思謀此案該如何調查才能對八爺黨最為有利。伺候八皇子換衣的小太監已經失蹤,與此案相關的也隻有那個斟酒失誤的小太監了,想查都不知道從何處下手。而且聽剛才三人的意思,都是向著太子爺的。看來無論如何著衣事件都要對八爺黨的勢力造成一定的削弱了。
梁九功看了紫蝶一眼,遂道:“紫蝶,咱家的意思你清楚了嗎?”紫蝶一怔,趕忙回道:“回總管大人的話,屬下已經清楚了。”梁九功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複又望了司馬尚一眼,說道:“那司馬大人,咱家的意思呢,就是從速結案。你們二人最好在兩三日之內就將此案了結了,然後將結果上呈萬歲爺。趕緊將這一頁書翻過去。拖久了反而不好。”司馬尚、紫蝶二人相視一眼,點頭稱是。
經過連續幾日的調養,蘇沫茶的精神已經恢複了不少,但是渾身沒勁,依舊不能下床。薔薇端了碗燕麥粥,親手一勺一勺喂她吃了,又伺候她淨了口,然後說道:“要不我陪你說說話吧,我看你這幾日也睡夠了。”蘇沫茶點了點頭。薔薇將她背後靠著的軟枕挪了挪,讓她靠的舒服一些。
蘇沫茶的眼神依舊呆呆的,空洞無物,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薔薇不禁勸道:“事情都過去了。你若是反複回想,隻能是徒添煩惱。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好了,現在夢也該醒了。”蘇沫茶扭頭看了她一眼,心裏想著她說的“夢”字,難道我與他之間真的隻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嗎?現在已經到了夢醒人散的時刻,彼此將從此相忘於天涯。
忽聽門外傳來薔薇貼身丫鬟的聲音:“稟主事大人,尚膳監的惠香姑娘求見,說是有封信要交給蘇監正。”薔薇拿眼看著蘇沫茶。蘇沫茶木然道:“我不想見她,讓她把信留下好好當她的差去吧。”門外傳來了一聲“嗻”,沒一會兒那丫鬟遞來了一封信。蘇沫茶伸手接過,見信封上寫著“小茶親啟”,依舊是那麽飄逸的筆法、那麽熟悉的字跡。
蘇沫茶拿在手中愣愣地望著,卻再也沒有力氣打開。手一顫,信落入了床邊的炭盆中,落到了火紅的炭塊上,立時升起一股濃煙,接著化成了明黃的火苗子燃燒了起來。眨眼間的工夫,那封信燃燒完化成了灰黑色的灰燼,與炭盆中的炭匯融匯在了一起。薔薇看著眼前的一幕,一時沒有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