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死地後生（一）
結束了一日的忙碌，阿離從尚衣監出來，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往自己房中走去。下午蘇沫茶帶著哭腔來告訴自己，此次流放寧古塔的囚犯隊伍因為天寒在一間廟裏烤火，不小心失了火。二十多名囚犯加上六名差役全部在大火中殞命。據說是刑部收到了轄區縣官的書信才知道的，現在刑部已經派員趕了過去。
阿離聽完一個下午都是渾渾噩噩的，好好的人兒說沒就沒了。雖然流放寧古塔，起碼還活著。如今卻已經隨著一場無情大火化為了灰燼，連屍骨都找不到了。
到了房中，阿離直接癱坐在床上。由於室外氣溫很低，白靈兒也不出門活動了，正乖乖地蹲在被褥上，見她回來了，“喵嗚”一聲鑽入了她懷中，拿自己的頭拱著她的小腹部位。
阿離淒然一笑，坐起身子，將白靈兒摟著放在臉頰旁，絲滑柔軟的皮毛緊貼著自己的肌膚。她輕撫著白靈兒的額頭，憂傷地道：“白靈兒，你知道麽？我的一個好姐妹去了，我心裏好難受該怎麽辦。”白靈兒仿佛能聽懂似的，低聲地“喵”了一聲，像是在安慰她似的。一人一貓正自憂傷，忽聽敲門聲響了，阿離道：“進來吧！”
是玉竹走了進來，滿臉驚喜之色。阿離道：“是玉竹呀，過來坐。”玉竹將門關嚴實了，坐到阿離身旁低聲道：“姐姐！好消息！我剛才見了萬歲爺身旁的一位奉茶宮女。她告訴我前兒夜裏萬歲爺在養心殿西暖閣秘密召見了太子爺。父子倆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呢，那位奉茶宮女還說聽到了哭泣之聲。”
阿離也跟著歡喜起來，說道：“太好了！果真是一條好消息！看來太子爺這回真的有救了。四妹也告訴我了，說雍郡王後天群議時也會替太子爺說話的。”二人拉著手抖動著，心情大好起來。阿離算了算日期，道：“群議當在後日。說不定我們大後日就可以見到太子爺了。你說等太子爺出來了，我們該怎麽慶祝一下呢？”
玉竹拿一根手指戳著自己的臉頰，沉思道：“那等太子爺出來了，我們一起出宮逛逛吧，嚐美食、喝美酒、賞美景。其實太子爺很不喜歡待在宮裏的，說總是感覺到不安。這些年諸皇子之間殘酷的儲位之爭，已經讓他心膽俱寒、風聲鶴唳了。”阿離道：“那好吧。”玉竹忽然想起了什麽，握著她的手安慰道：“阿離姐姐，我剛剛聽說薔薇姑娘的事了。怎麽會這樣呢？幾十條人命一下子就沒了。”
阿離低聲道：“我是下午才聽四妹告訴我的。知道後，一個下午都心神恍惚，總是看見三妹一個人浮現在我眼前，微笑著跟我說話。我三妹這個人心地善良，從小就癡迷醫道。大概是受了她娘親的影響吧。聽說打小認字都是看著醫書認的。十二三歲的時候醫術就已經很了不得了，左鄰右舍都點名來找她看病。進了禦藥房之後，飽覽古代醫學典籍，醫術更是一日千裏。這麽多年，她救活了多少患者的命啊，可惜最終卻救不了她自己的命。這或許就是身為一名醫者的悲哀。”
玉竹溫言安慰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姐姐還是要想開些才是。寧古塔本就是窮山惡水的不毛之地，就算薔薇姑娘能夠活著到那裏，隻怕也吃不了那裏的苦頭。如此一場大火，她也算是解脫了。”阿離輕搖著頭，歎道：“你不了解我三妹這個人，她一生的夢想就是做一名醫術超群的女醫官。你別看她出身官宦門第，以為她是養尊處優的嬌小姐。其實她很能吃苦的，為了研究醫理經常一看就是一整夜的醫書。甭管多麽惡劣的環境，隻要她能繼續當一名醫者，能為患者診脈看病。她的心裏就是開心的。而今魂歸太虛，她的夢想也隨風而逝了。我想她的心裏是不願意的。”說罷又是一陣黯然神傷。
阿離懷中的白靈兒順著她的一隻胳膊，跑到了她的左肩上，拿著一隻前爪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臉頰。二人被這有趣的一幕逗笑了，玉竹上前將它摟在了懷中，說道：“白靈兒，看來沒有白疼你一場，也知道安慰你的主子了。”複又望著阿離道：“姐姐，我今晚留下陪你吧。反正我回去也是一個人。”
阿離點了點頭。二人洗漱後鑽進了被褥裏，互相依偎著身子說著話兒。阿離問道：“太子爺出事後，東宮裏還好吧？”玉竹道：“嫡福晉瓜爾佳氏倒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太子爺剛一出事後，一眾側福晉和侍妾們哭得稀裏嘩啦的，嫡福晉當場發了一通火，說‘不就是廢黜了太子名位嗎？人又沒有怎麽樣！留著眼淚水等到人真出事了再哭’。然後把東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像往常一樣。說實話，整個東宮裏的女眷，我就佩服這位主子，榮辱不驚。他日太子爺真的登基大寶，她倒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的不二人選。”
阿離將被角掖了掖，道：“太子殿下能娶了她做嫡福晉，倒也是自己的福氣。”玉竹側過身子，笑著說道：“太子殿下能有你這麽一位知心姐姐，才是他的福氣呢！”阿離也扭頭望著她，學著她的語氣說道：“太子殿下能有你這麽一位忠心耿耿的丫鬟，才是他的福氣呢！”
二人一時笑了起來。過了會兒，阿離歎了口氣，麵上帶著隱憂說道：“雖然四皇子答應為太子殿下說話，而且萬歲爺也有複立之意，可我還是有些憂心。”玉竹納了悶，好奇地問道：“姐姐還憂心什麽呢？”阿離說道：“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八爺黨。這位八賢王覬覦儲君大位已久，而且在朝中的人望極佳。就連當朝的幾位重臣包括大學士李光地大人在內，都對他極為推崇。眼下儲君大位懸空，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八爺黨會舍得錯過嗎？”
玉竹也跟著擔憂起來：“姐姐分析得極是，這位八賢王實在太會籠絡人心了，連宮人們私下議論時都說他好。而且他在朝中的勢力又那麽龐大，確實是太子殿下的勁敵。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是。說句老實話，太子殿下在籠絡人心這方麵實在不是他的對手。我看就算此次太子殿下成功複位了，若想登基帝位，與八爺黨還是免不了有一場硬仗。我有時候就在想，萬歲爺既然想把大位傳給太子殿下，為什麽不把八爺黨在朝中的勢力徹底剪除呢？”
阿離幽幽道：“你以為萬歲爺不想麽？隻是他老人家做不到而已。帝王的權力也不是萬能的，也做不到隨心所欲。不說這些了，早些睡吧。”二人剛調整好睡姿準備入睡，就聽被窩裏已經傳來了均勻的“呼嚕”聲。不知何時白靈兒已經悄無聲息地鑽進了被窩裏，正蜷縮成了一團呼呼大睡呢。
蘇沫茶一個人坐在梁九功的房中，桌子旁放著一個煤爐，上麵放了一個煨罐子，裏麵正冒著騰騰的熱氣。煨罐子裏是一鍋瘦肉粥，放了瘦肉粒、薑絲、蔥花等熬了好一陣子，香味已經飄出來了。蘇沫茶拿起勺子舀了一點嚐了嚐，“嗯嗯”地嘖嘖稱讚，露出滿意之色。她又合上蓋子，將爐火關小了一點，等著義父下朝了一塊兒吃。
今日對整個朝廷來說是個大日子，下午在乾清宮裏議舉新太子的人選，諸皇子及朝中百官悉數到場。已經連著議了三四個時辰，乾清宮的大門還緊閉著。蘇沫茶離開尚膳監之前，聽副監正說萬歲爺連晚膳都沒用，依然在乾清宮裏坐陣。外人誰也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事。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裏，多少人的喜怒哀樂、富貴榮辱都牽連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