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奏響挽歌(四)
房間裏死一般寂靜。蘇沫茶小聲問道:“義父,萬歲爺眼下在做什麽?”梁九功喝了口茶,說道:“我都回來了,萬歲爺自然是就寢了。明兒一大早還要繼續視察萬春園的建築工程呢。”蘇沫茶“啊”了一聲,太子爺已經準備要調兵逼宮了,萬歲爺竟然還有心思睡覺?
梁九功顯然看出了蘇沫茶的疑惑,笑了聲道:“萬歲爺親政五十多年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就算豐台大營的六萬官兵全反天了,也休想動萬歲爺的一根寒毛。剛剛萬歲爺已經下旨上書房的幾位大臣做了緊急部署,急調京城東北部的密雲駐軍和步軍統領衙門的親兵趕來護駕。二者加起來有五萬多兵馬,足可以對付這場暴亂了。”
蘇沫茶心下稍安,喃喃道:“那太子爺這回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了。”梁九功放下手中的茶碗,說道:“二阿哥此番是懸了!估計萬歲爺很快就會有旨意,他的太子名位是保不住了。隻怕要落個終身幽禁的下場。”
二人唏噓了一陣,堂堂的一國儲君,沒想到會落到如今潦倒不堪的下場。梁九功站了起來,說道:“小茶,早些休息吧。今夜隻怕不會安生,你自己小心一些。”蘇沫茶應了一聲,眼見梁九功出了門,又發了會兒呆,然後洗漱完就躺下了。
迷迷瞪瞪地睡到了後半夜,忽被一陣金戈鐵馬的聲音吵醒了。接著就聽到了人喊馬嘶的聲音,像是有大批的官兵在移動換防。蘇沫茶嚇得一激靈,摟著被褥坐到了床角。房間裏一片黢黑,伸手不見五指。門外隱隱有火光閃爍。
看來今夜注定是一個不安生的夜晚!
蘇沫茶忽然有些害怕,頓時想起了惠香,要是有她在陪著自己就好了。這小妮子出宮好幾個月了也不給自己寫封信,趕明兒見麵了看我怎麽收拾她。接著又想起了心上人穆碩,他此時此刻又在做什麽呢?眼下發生了這樣的驚天大事,恐怕他也跟著自己的主子忙得不可開交了。
在黑暗中坐了一陣,蘇沫茶忽然又想起了大姐阿離,這麽多年來她暗中襄助太子爺。此次太子爺一旦倒台,她會不會受到牽連呢?待回宮後要趕緊給她提個醒才是,不能再像薔薇那樣糊裏糊塗的受到牽連,葬身於火海之中,把小命都賠進去了。
外麵的暴亂聲好像小了一些。蘇沫茶按捺不住好奇,披了衣服摸索著走到門旁,輕輕地拉開門,隻見門口站著兩名虎背熊腰的侍衛。一名侍衛聽到了響動,扭過頭道:“這位姑娘,萬歲爺已經下令行在全麵戒嚴。所有人等一律不準出門擅自行動,違者格殺勿論!”
蘇沫茶嚇得往後退了幾步,隻見那侍衛威嚴赫赫,右手握在刀柄上,刀鞘裏的長刀隨時準備出鞘。蘇沫茶趕忙又關上了門,在黑暗中摸索著向床邊走去。算啦!該來的總會來,自己幹脆悶頭大睡去吧。黑暗中,她摸到了冰涼的床沿,翻身上床鑽入了被褥裏。
位於城南的荷香別苑,是胤禟花了巨資傾力打造的。平日裏偶爾去一兩次,別苑裏隻有數十名看護的下人。
已是中秋時節,夜裏開始有了一絲涼意。紫蝶與胤禟躺在一張牙床上,上麵罩了粉紅色的羅帳。再加上四周的擺設,像極了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的香閨。胤禟赤著膀子,整個人像章魚一般附著在紫蝶身上,斷斷續續地說道:“小蝶,知道皇阿瑪的聖旨上是怎麽說的嗎?皇太子胤礽自從複立以來,以前的狂妄還未消除,以至於大失人心,祖宗的基業斷不可托付給他。朕已經奏報給了皇太後,現在要將胤礽褫奪太子名位,拘執看守,禁錮於鹹安宮。而且還說了,將於十一月十六日將廢皇太子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廟、社稷。”
紫蝶兩隻手緊緊地勾著胤禟的脖子,說道:“太子爺終於再次被廢黜,太子黨也隨之土崩瓦解了。我們苦苦奮鬥了二三十年,終於一步步要接近勝利了!”
八爺黨的大業隨著皇太子的二次被廢黜時達到了高潮。雲雨已畢,二人再也沒有一絲力氣,紫蝶拉過被褥蓋住了二人的身子,撫摸著他英俊的臉頰。胤禟喘著粗氣,道:“自上次的太子爺陰謀逼宮到現在,中間也隔了一段日子。皇阿瑪倒是挺沉得住氣,看來內心裏還是舍不得他老人家的正宮嫡子啊。就算太子爺領兵去逼他遜位,他內心裏依然在乎著太子爺。想起來真是有意思。”
紫蝶歎了聲,幽幽道:“我倒是能多多少少理解萬歲爺一點。太子爺是他老人家親自教養的,騎馬射箭等都是親手示範,就指望著他將來能夠順利接班,光大祖業。無奈所琢非玉,難成大器。萬歲爺的心裏自然是心痛到了極點,所以才遲遲拿不定最後的主意。”胤禟望著房頂上的梁木,說道:“或許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可我二哥根本不是那塊料。他性格暗弱、優柔寡斷的,這樣的人怎麽能當我大清國的皇帝、執掌我愛新覺羅氏的錦繡江山呢?皇阿瑪想必也早看出這一點了,隻是不死心而已,非要逆天行事。結果呢?非但自己的希望落了空,害得二哥也跟著終身禁錮於高牆之中。”
圓桌上的紅燭燃著,燭光柔和而溫馨。紫蝶道:“說萬歲爺是天子,但終究也不過是一介凡人。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萬歲爺對二阿哥就是過於感情用事了,才有了今日這樣潦倒的結局。選擇一國之儲君何等重要,怎麽能單憑個人情感和喜好呢?”
胤禟扭過頭吻了一下紫蝶的臉頰,像是猶豫了一下,淡淡道:“小蝶,有件事要跟你說一下。我已經私下授意東宮裏的下人檢舉阿離,刑部已經把告發阿離的折子遞上去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你大姐這次是在劫難逃了。”紫蝶聞言一驚,慌忙道:“胤禟,太子爺已經倒台。我大姐就是個裁製衣衫的女官,絲毫妨礙不了我們的大業。能不能給她留一條生路不要趕盡殺絕呢?”
“糊塗!小蝶,我看你才是感情用事!”胤禟翻身坐了起來,疾言厲色地道:“你忘了當年太子爺聯合她炮製的著衣事件了?害得八哥被禁足了好幾個月,皇阿瑪還借題發揮狠狠地削弱了我們的勢力。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你要知道,我們還沒有最終勝利。前麵還有勢力龐大的四爺黨在等著我們。所以,我們萬萬不可有絲毫懈怠。稍微一個閃失,下一個被革職禁錮的就有可能是我們!”
紫蝶賭氣扭過頭,默然不語。良久,胤禟俯下身子,一手搭在她曲線型的細腰上,柔聲說道:“小蝶,我知道你們‘四朵金花’姐妹間感情深厚,可是也要分分時候。此事就算我不出手,你以為八哥、十弟、十四弟就能放過她?她既然選擇了依附太子黨,有今日的結局也是自取其禍。希望你能想開點。”說罷躺了下來,側身摟著她去輕輕扳她的身子。
紫蝶先是故意執拗,終究耐不住,還是側了身過來,低聲道:“其實,自托合齊會飲事件發生後,我就知道大姐會有這一日的。有幾次見到她我都想提醒她趕緊抽身,可是都沒有說出口。我知道說了也是枉然,她跟我一樣,陷得都太深了,已經難以自拔。”
胤禟輕撫著她的臉頰,悠悠道:“是啊!不止是你和她,我們都陷得太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二人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紫蝶輕聲道:“胤禟,我好害怕!害怕將來自己也會像大姐一樣。到時候你會不會舍棄我?”
胤禟輕拍著她光潔的後背,笑道:“傻瓜!我們可是在同一條船上呢。如果八爺黨同四爺黨的爭鬥最終落敗,八爺黨的大船要傾覆,我們就像現在這樣緊緊相擁著一起葬身大海,到死也不分開。”紫蝶輕輕地“嗯”了一聲,說道:“胤禟,隻要今生能跟你在一起,我連死都不怕了。”胤禟說道:“別說這些喪氣話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我們現在要鼓起勇氣襄助八哥與四爺黨一較高下。”頓了頓,又道:“若你心裏難受,放不下你大姐,就去看看她吧。算是道個別,也不枉你們姐妹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