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曼陀花葬(二)
蘇沫茶沒有理會他,繼續問道:“當年為什麽要滅門蘇家?我阿爹當時隻是一名小小的僉都禦史,一名不入流的小京官,根本對你們的奪嫡大業構不成威脅。為何要那麽殘忍殺死我們全家?”胤禟回憶道:“當年的右副都禦史一案你想必也知道了。你爹與右副都禦史素來交好,我們收到消息說右副都禦史在出事前將一些機要密函交到了你爹手中。我們聽說後,為了以防萬一才決定痛下殺手的。你要知道當年皇阿瑪非常寵信太子爺,如果讓他知道是我們暗中在江南的士子中散播倒太子的言論,他能放過我們嗎?”
蘇沫茶一時沒有說話,胤禟繼續道:“後來我們也查證過了,這是一場誤會。右副都禦史手中的那些機要密函根本沒有交到你爹手中,而是被他秘密藏了起來。直到右副都禦史被皇阿瑪判了斬立決,我們從他家的一個下人口中才得知了那些機要密函的藏身之處。所以滅門蘇家是個誤會。”
“誤會?誤會?九皇子,你說的輕飄飄的。那可是三十二條活生生的人命啊!你一句誤會就能推脫幹淨了?你害得我們姐們二人幾十年來互不相認,鬥得你死我活的。現在我姐姐去了,整個蘇家就我一個活口。你一句誤會就想了事?”蘇沫茶步步緊逼,逼到了鐵柵欄旁,怒視著他。
胤禟像是被她那凶狠的目光所懾,下意識地退了幾步,長出了一口氣,道:“當我決定要跟著八哥一起爭奪儲位時,腦子裏就再也裝不下別的了。隻裝著那把至高無上的龍椅。幾十年的奪嫡生涯,你們蘇家不是冤死的第一家,也不是冤死的最後一家。在我手底下冤殺了多少人,我自己都記不清了。蘇姑娘,你不要怪我。要怪隻能怪你們蘇家剛巧碰上了。別說你爹一名小小的僉都禦史,就是一省督撫、上書房大臣,我八爺黨也剪除了不少。隻要是對我們不利的,我們都會不折手斷地剪除。”
蘇沫茶目中的凶光漸漸消逝,道:“還是先前那個問題,當年你為什麽要救下我姐姐呢?為什麽不一刀殺了免除後患?”胤禟淡淡道:“沒什麽具體原因。那時我正在培訓一批小女孩兒,好讓她們將來能夠以宮女的身份進入皇宮,成為我們的眼線。還有,我覺得把蘇家全家殺了,隻留下一個小女孩兒為自己的滅門仇人所用,覺得挺好玩兒。於是,就救下了她。不過,你姐姐還真是沒讓我失望。她成了那一批女孩兒中最出色的,當了尚方監監正。為八爺黨忠心耿耿地效力了這麽多年。”
蘇沫茶靜靜地聽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年也就十多歲的小阿哥心理是那麽扭曲,殺光了人家的全家,卻獨獨留下一個活口。卻僅僅是因為覺得好玩。她一字一字地道:“塞思黑!你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冷血無情的畜生!不!你連畜生都不如!”胤禟哈哈大笑了幾聲,道:“你還別說,這個新名字蠻好聽的,叫起來朗朗上口。蘇姑娘,你是第一個在我麵前叫我‘塞思黑’的人。這個新名字聽著有些陌生,不過感覺還不錯。”
蘇沫茶閉上了眼睛,她實在不想看到麵前這個畸形、扭曲的男子了,好半晌才道:“聽著,我姐姐還有一句話讓我捎給你。這也是我今日來見你的目的之一。”胤禟即刻恢複了如常的表情,望著她像是在等她開口。蘇沫茶道:“我姐姐說她不怨無悔,無論現在還是將來,她都不會吐露對你九爺不利的一個字,讓你安心。說完這句話,她就咬舌自盡了。”
天啊!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也沒有吐露對自己不利的一個字。而且為了守口如瓶,毅然選擇了咬舌自盡。胤禟被她的話震撼到了,忙道:“蘇副總管——”可是蘇沫茶已經懶得理會他了,快步走了出去。剛走沒幾步,就聽身後傳來了胤禟的嚎啕大哭聲:“啊!小蝶,你對我為什麽不是怨啊?為什麽不是恨啊?我這麽對你,你為什麽不恨我呀?”隨後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咆哮聲。
蘇沫茶嘴角一聲冷笑,心道:“姐姐,你聽到了吧?你的臨終之語讓這個負了你的男子陷入了極度的追悔交加之中。讓他就算是死也要帶著悔恨和痛苦上路。讓他的靈魂永遠不得安寧。”
一個大民族之中,有的窮,有的富,富有的拿出錢來辦義莊。義莊之中包括學堂、公田、祠堂等等設施。在曆史文獻上,最早有記載的義莊是北宋範仲淹在蘇州所致置,隨著滄海桑田般的朝代更迭,義莊的內容在漸漸縮窄,到了清朝初年,幾乎隻以祠堂為主。又另外有了一個十分專門的用途:寄放棺柩。
所以,可以簡單地說,義莊是存放棺材的地方。當然,棺材不會是空的,棺材中都有屍體,大都是一時還未曾找到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鄉,家人準備運回本土去安葬,或是窮得無以為殮,隻好暫時寄放在義莊之中。隨著人們對亡者下葬的重視,義莊逐漸成了一樁買賣,專門幫助那些有錢的大戶一條龍地料理亡者下葬。讓亡者風風光光地入土為安。
位於南城郊外的最大一家義莊名字叫“太平義莊”,取“亡靈太平”的寓意。灰蒙蒙的夜幕悄無聲息地罩了下來。太平義莊裏卻一片忙碌,負責各個執事的夥計們正在忙前忙後。蘇沫瑾的屍身早已經被運了過來,沐浴之後,整理了遺容,化了妝,栩栩如生。隨後,屍身躺進了一口新打製的楠木棺材裏。
阿塘帶著尚膳監的幾位宮人在義莊裏忙碌著,“太平義莊”的葛莊主走到阿塘身旁,說道:“阿塘姑娘,‘封材’的時辰快到了。按照民間的俗例,‘封材’的時辰是不能超過戌時的,否則亡靈不安。”阿塘望了眼義莊的大門口方向,道:“再等等吧。死者是個孤兒,在世上隻有一個四妹。讓她四妹見死者最後一麵吧。”葛莊主麵露難色,正要說話。阿塘道:“要多少銀錢你隻管開口,我家蘇大人有的是銀子。隻要你盡心操持喪事,不會虧待你的。”葛莊主聞言,頓時連連點頭稱是。隻要有白花花的銀子賺,什麽規矩俗例都拋到爪哇國去了。
倚門立了一陣子,阿塘重新走到了靈堂正中間。靈堂的正中擺放著靈柩,前麵設牌位、香案、蠟燭、三牲及供品等,兩邊是鮮花與花籃,後方高懸橫幅,為仙逝者治喪。人們相信靈魂不死,他們認為死亡僅僅是靈魂擺脫了肉體的束縛,必須使靈魂有一個安頓之處,演變到後來,便出現了靈堂。人死後,喪家在家門口搭建靈棚,或在廳堂內設靈堂,使死者靈魂有安息之處,也是親友吊喪死者的場所。
供桌上燃有一盞大號的油燈,號為“長明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四周。兩旁各放著一個香爐,嫋嫋青煙緩緩直上,飄向了靜默之處。阿塘四下檢查了一遍,覺得並無不妥之處,緩緩走到了楠木棺材旁,望著蘇沫瑾的屍身說道:“紫蝶姑娘,我是尚膳監的阿塘啊,你應該認識我吧。以前你去找蘇姑娘時,我們也見過幾麵的。不想你現在去了,阿塘是來最後送你一程的,願你獲得太平、安息。”
棺材裏的蘇沫瑾換上了平日裏最喜歡的一套衣衫,妝容淡雅、嫻靜,兩隻手搭在小腹的位置,自然地握在一處。阿塘又道:“紫蝶姑娘,你稍等一等,你的四妹馬上就趕來了。她跟我說過的,下午要出去辦點事。估計馬上就到了。”
說話的工夫,隻見蘇沫茶一身素服緩緩走了進來。阿塘趕忙迎了上去,躬身道:“蘇副總管,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您趕緊來見紫蝶姑娘最後一麵吧,‘封材’的時辰就快到了。”蘇沫茶道:“勞煩你了。”阿塘退到了一旁。蘇沫茶望了眼靈堂的布置,緩緩走到了棺材旁,淚水已經不自覺地奪眶而出。她用手帕擦了擦,道:“姐姐,妹妹趕來見你最後一麵。從此以後,你我就要陰陽相隔了。”聲音已經嗚咽了起來。
阿塘立在不遠處,不禁為之動容,忍不住也跟著落下淚來。蘇沫茶一手扒在棺材沿兒上,抽泣著道:“姐姐,你讓我帶的話我已經帶給那個人了。他親口承認是愛過你的,隻是迫於無奈而已。看得出來,他非常自責,愧悔無地。你的一番深情沒有錯負。估計那個人也沒有多少時日了。相信你們很快就能再次重逢,到時候你們再互訴衷腸吧。”
長明燈的燈焰忽閃了幾下,像是被一股兒陰風侵擾了。阿塘趕忙上前用手護住燈焰。按照世間的規矩,停靈時間內,長明燈是不能熄滅的,需要有人在一旁守著。蘇沫茶望著棺材裏的蘇沫瑾的屍身,說道:“姐姐,妹妹不能與你多說。馬上就到‘封材’的時間了。”說罷自胸口取出那塊日月玉佩,輕輕摳開,將日玉佩輕輕地放到了蘇沫瑾的雙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