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傳信

  記憶不等同於理解,但要是能當一個人形搜索引擎,那何樂而不為。邊寧擔心自己這個奇奇怪怪的記憶能力或許會有上限,他聽說過超憶症,那是據說能事無巨細記下全部經曆的特殊病症。不過他顯然不是超憶症,或者說還比較山寨。


  條件是什麽呢?邊寧有些不懂,難道僅限於圖文記憶嗎?


  還有一個問題,這樣高強度的記憶,會不會把大腦內存塞滿?

  想到這些問題後,邊寧又有些沮喪起來。記憶也不同於學習,學習是收集碎片和整理的過程,像是思維的手工,原料多不一定代表手藝好。邊寧擔心自己囤積的原料超出上限導致無法攝入新的知識。


  張單立問他,“邊寧,你想過以後去做什麽嗎?”


  “我?我不知道。”邊寧實話實話。


  “我以後應該是和我爸媽一樣,在伊爾科技上班。”


  “那不是很好嗎?很穩當啊。等你老了就能很悠閑到處晃了。平時也不用擔心生活花銷什麽的,我就覺得這樣挺好。”


  “可你就真的甘心嗎?”張單立趴在桌麵上,側著頭,十來歲的男孩臉上還有青春痘的痕跡,“我覺得真的好無聊。上課也無聊,上班更無聊,還要和人打交道。真的沒意思。”


  “那你想要什麽樣的生活?”邊寧繼續翻書,“當黑道豪俠啊?”


  “不是,我想當職業遊戲玩家。”


  邊寧哦了一聲,沒什麽反應。


  “是不是特別沒骨氣?”


  “你當了遊戲玩家也是要和人打交道的。你做什麽都會和人打交道的。”


  “不過遊戲隊友相處肯定比企業裏那種好多了。”


  “誰知道了。”邊寧慢吞吞地翻著書頁,他感覺自己的腦海裏兩條平行的思路逐漸涇渭分明起來,隨著虛空印記思維不斷壯大起來,邊寧感覺自己的雙眼底部開始發癢,他揉了揉眼睛,這種細微的酸癢還在繼續,但輕微了很多,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困了?困了就睡一會兒吧。”


  邊寧隻以為是用眼過度,於是朝窗外看過去,鼓山東區確實是有山的,本來就是坐落在山間平原地帶,夏天的地平線起起伏伏,山和天的交界蒙著白光也很明顯。


  一節課是一個半小時,現在從到三分之一,教室裏的中央空調帶來涼風,外麵是燥熱的夏天,天光亮得耀人眼目,從四樓望下去,操場上的綠地一片稠糊的模樣,像是一塊黴變的菌毯,路旁樟樹卻亮得像火炬。


  他又打了個哈欠,低頭看書。看書還是有點意思的,不看書這日子就像是慢慢腐爛,不過是泡在一層叫做知識的福爾馬林裏罷了,除了身上帶出點臭味,在學校裏什麽也學不到。邊寧又想起班主任說的,和老師們打好關係。


  教文學課的老師姓袁,邊寧記得自己小學時候的文學老師就姓袁,不過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師範生,特別文藝的那種,就是一天不文藝就可以直接陷入戒斷反應的那種,那個年輕的袁老師與眼前這個年老的袁老師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至少,那個年輕的袁老師,她會忍不住放聲大笑,會挑一些音樂給孩子們聽,會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她本來就是安排來實習的,算是參與了調配教育資源的工程。


  現在邊寧有些猜到為什麽機械心髒判斷眼前這個袁老師是利維坦的組分了。因為他的麵具,這個年老的家夥,他臉上的麵具就像是十六寸顯像管電視的屏幕一樣,就像是夜宵攤散落的啤酒瓶一樣,厚厚的,且很沉默。他把麵具戴得結結實實,以後,展現給學生們的就是一個加工機器的車床了。


  他又開始念課文的注釋了,教師版的教材和學生是不一樣的,這邊寧知道,會有很多注釋,那些懶散的老師們就會靠逐字逐句念誦教材的文字度日,他們從一個教室走進另一個教室,唯獨不變的除了手裏的教材之外就是身上福爾馬林的臭味。


  嗯,邊寧覺得很無趣。他放下手裏的文學課本,轉而開始翻看電子工程學的課本。


  高中的內容算是很淺顯的,邊寧越看書隻越迷糊,心裏有更多更多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或許,他應該去找電子工程學的老師打打交道的。


  咻——從左手邊飛來一張小紙條,邊寧扭過頭,隔著一條走廊的陶子成同學扭過頭沒有看他。


  展開紙條,上麵寫著:上課開小差是不是?


  邊寧撇撇嘴,張單立湊過頭來,嘖了兩聲,“行啊,小老板,早戀這一塊拿捏得死死的。”


  “別亂說。”邊寧把紙條折疊了,塞進書包的側兜裏,係上拉鏈。


  講台上還在繼續傳來嗡嗡聲,就像是飄在腐肉上的蒼蠅一樣,邊寧的兩條思路就像是一塊黑色的土壤和一條迸流在天空的河,一方麵,他聽著周圍的一切聲音,卻毫不在意,另一邊,印記的低語不斷記憶著課文裏的一字一句。


  邊寧陷入了一個計算機所在的虛擬世界,他從課本裏逐漸解析電子世界的基本原理,這種感覺比先前閱讀文學課本時更加清晰,且更加富有條理,印記似乎對充滿邏輯和秩序的內容有更高的接受程度,而對那些充滿主觀想象的文本缺乏理解能力。


  這或許代表了印記的某種內在屬性,而其由界外魔賜予,或許也正說明界外魔本身的特質。


  邊寧有時候確實能感覺到自己的潛意識,而且是隨著年紀增長,閱曆增長而更明顯得意識到,是軀體包裹著靈魂,現在這靈魂裏的種籽已經生根發芽。印記帶給他的不隻是能力,同樣也會深刻地改造他的思維和身體。


  咻——又飛來一張紙條:喂,你是不是死人啊,回個話嘛。上課好無聊的,我們下井字棋怎麽樣?

  邊寧側頭,這一次,桃子成熟同學沒有躲閃,而是鼓著眼睛看他,潔白的鞏膜中間是棕黃的虹膜和烏黑的瞳仁,她的眼睛因為端正明亮所以格外可以認定為一種風景,也因為天光明亮的緣故,桃子同學的眼睛就像是氣泡水裏浮起的冰塊一樣,有著剔透的質地。


  邊寧露出一個微笑,陶子成鼓起一邊的臉頰,皮下的毛細血管洇出一片細嫩的紅光。於是他拿起筆端端正正得畫了一個井字,然後在正中間圈了一個圓,輕輕把紙張遞過去。


  陶子成不敢接,連忙躲在書堆後擺手。


  邊寧就把紙頭折了折,快速地丟到她桌頭,就像是一次隱秘而成功的間諜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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