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敦一敦
去校外用餐是被允許的,不過需要準備現金支付,手機還存放在置物櫃裏。學校周邊的餐飲行業也很發達,乃至根據校規而出現了一係列的對策,譬如有賒賬的,譬如有偷送外賣的,譬如有存放設備的,就像是依附在大型動物身邊的小昆蟲們,組成了一個和諧又暗潮洶湧的生態區層。
邊寧有一個小錢包,是上初中那天,父親邊澤送給他的。錢包是皮質的,新買的時候是茶色,現在慢慢變成了棕色。
陶子成走路時左顧右盼,像是在春遊看風景似的。邊寧心裏還在隱約擔憂昨晚的行動是否會留下什麽破綻。答案是當然有破綻,他留下了許多痕跡。
在鼓山東區的信號站裏,地區主管帶著三名幹員和一位專家前來檢查現場。
主管是從樓梯下來的,首先來到了地下二層,他用精密的機械眼掃描了被破壞的機櫃和周圍的地麵,由於掃地機器人的緣故,地板幹幹淨淨,這讓主管非常不滿。他指責信號站的管理人員,“缺乏保護現場的意識,紀律散漫。”
“您放心,我們深刻檢討自己的錯誤,已經把犯錯的掃地機器人拆成碎片了!”
“……”主管語塞,“機器人的垃圾收納袋還在嗎?今天之內呈遞給安全部門。”
“明白!我們這就去翻垃圾箱!”
主管覺得自己有些心梗,哪怕現在是用神經鏈接操控著義體,他依然有種幻肢痛的感覺,尤其是頭疼。
他對身旁的幹員抱怨,“太散漫了,我懷疑他們都不看偵探片的。”
“事實上還是因為缺乏對公司發自內心的熱愛,”專家搓了搓柱狀的義眼,“如果能把公司當作家來熱愛,那麽這種小錯誤都是不可饒恕的。我建議把這個信號站的人員全部辭退。”
主管的揚聲器裏傳來幹笑聲,“我們還是看看被損壞的那些數據吧。”
“這次被損壞的都是監控數據,罪犯很巧妙得把東區大部分地區的監控給銷毀了,恰好包括了被謀殺的成諾雇員案發地周邊的監控,雖然作案手法十分粗糙,我們還有恢複數據的可能性,但拖延的這一段時間完全足夠謀殺者逃之夭夭。不能排除是同夥作案的可能性。闖入者的潛行技巧十分高明,再加上信號站這些蠢貨的不作為導致一部分證據流失,但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跡。”
主管精神一振,“哦,說說看。”
“我們下樓去吧,闖入者是從維修通道進入信號站的,我們在地下三層發現了一枚作案工具。”
“是鐵丸?提交給技術部,分析金屬來源。”
“這種鐵丸是彈弓玩具的一部分,當然是由重工聯盟生產的,全聯邦的物流四通八達,這樣的鐵丸可以來自任何一個地區。主管,這樣並不能縮小罪犯的活動範圍。”
“有沒有可能分析彈丸表麵的指紋或者微生物的來源?”
“值得嚐試,不過,據觀察,彈丸表麵沒有留下有效的指紋,作案者還算警惕。”
主管一行人在維修管道采集到了腳印,“看起來是個瘦小的男性或者說健壯的女性,這種鞋印是什麽鞋子的?”
“從資料庫裏檢索有三百七十一種匹配的樣本,一千一百餘種類似的樣本。”一位幹員揉搓著額角的電子紋身,“這種鞋底十分普遍,不過可以看看磨損率和微顆粒成分。”
“老到的作案者會把衣物全部銷毀,甚至身高體重都可以模仿,或者說,幹脆就是一台偽裝的義體,”另一位幹員分析,“說起來,主管,這次我們銷售部的雇員被殺,會不會對公司業務有影響?”
“如果隻是死人那不成問題,死人太正常了,我們再找一個雇員也能談下和軍部的生意,或許是那些流竄的江湖人作案。不排除仇殺、情殺等因素,可要是商業競爭,那就很難說了。”
“所以說幕後黑手可能是福陸科技的安全部門?那樣想要查案就困難重重了。”
“也不是沒可能,公司的高層總是太輕慢懶散,逐漸要跟不上時代了。福陸科技一直是試圖爭奪義體市場,這些年許多醫用義體的份額不就是讓給他們了嗎?”
“……”
此時主管接到電話,義體沒有什麽神情流露,“好的,知道了。”
“主管,發生什麽了?”
“軍方取消了我們的訂單,就是由死者成諾雇員負責的那一單。另外,在鼓山外一條運貨鐵路上發現了一夥自由派。這裏的工作暫且先擱置,我要去那邊主持工作了,記得把我的義體送回維修倉。”主管說完,眼球裏的光黯淡下來,他已經斷開了神經鏈接。
……
邊寧和陶子成坐在麵館,周圍不乏有同校的學生,於是他們都是正襟危坐,保持著嚴肅認真的態度,絕不會流露心裏的情緒。
青春這種事情,友誼嘛,大家都是抱著學術探討的目的來試著交朋友的,用以前的老話說,是偉大友誼,值得敦一敦,或者不敦也好,往形而上學的部分靠一靠,依舊是偉大友誼。
邊寧沒有想著和桃子同學敦友情,當然,以後可以敦,現在他腦子裏的各種念頭想法就像是被糊臉的生日蛋糕似的,稀爛一灘,不僅稀爛一灘,而且還被一開為二。
左邊在想著自己會不會被抄水表,右邊在大聲朗讀課文:“活著,帶著世界賦予我們的裂痕去生活!”;左邊在想待會兒端上來的牛肉麵要不要滴兩滴鎮江醋,右邊在搞計算機語言“Helloworld”;左邊又開始敦偉大友誼了,右邊想著怎麽把人的頭給割下來。
邊寧一開始以為左半邊的腦子是瘋了神經了,後來才發現右邊腦子才真的瘋了傻了。
左邊腦子控製右眼球直直盯著桃子的小耳垂就像是在觀察一滴圓溜溜的蠟珠子。桃子的頭發亮乎乎,像是淩晨時分從二樓看到的門前小池塘上的月亮倒影,頭發是水藻一樣厚稠著,從平滑的額頭開始往後,一路堆到後腦勺,垂下來三兩根發絲搭在耳廓上,和一掛門前的簾子差不多,半遮掩時看她的耳垂覺得格外飽滿,格外漂亮,像是掛了一枚櫻桃在側頰。
陶子成把雙手搭在凳子兩邊,撐著上身,雙腿在桌麵下甩晃,邊寧一低頭就能看到,鋪著石板的地上亮堂堂的,影子也很分明,她晃著腿,像是座鍾的擺錘,滴答滴答。時間是一種幻覺,從來沒有過時間這種東西,在他和她靠近的時候,時間確實出現了,且讓人難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