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夏天的風
邊寧盯著牆上的電視,地區新聞裏風平浪靜,這多少給了他一點安慰。他愈發覺得自己應該把衣服和鞋子銷毀的,或者還能更謹慎一些,有許多細節上的操作還能更注意些。
為什麽害怕,為什麽恐懼,因為你的軟弱和無能。
隻要能掌握力量,根本不需要謹小慎微地活著。
邊寧忍不住輕輕哼歌,搖頭晃腦。陶子成歪頭看他,“你總是在腦子裏想歌嗎?你以後想當音樂家啊?”
“不是,就是一緊張就想哼歌。”邊寧不再出聲,不過還是跟著腦海裏的節奏點頭。
陶子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跟著抖腳,她輕輕說,“夏天好舒服啊。”
“嗯,還行,夏天適合發現新事物。”邊寧打哈欠。
“昨晚沒睡好?對了,你的手是怎麽受傷的?”
“手抽筋了。”
“手也能抽筋嗎?以後多喝牛奶啦。”
“麵來了。”
邊寧拿起筷子,低頭嗦麵,吃相端正,他不時看一眼陶子成。
“我臉上沾到油了嗎?”
“沒有,我就是想看看你。”
“略,惡心。”陶子成齜牙,像一排積霜的玉板,油光鋥亮,邊寧再次好奇她的想法了,於是又拿出機械心髒。
“她無疑認定眼前之人相當有趣。”
讀心的能力也無疑讓邊寧十分欣慰,他覺得自己完全有必要多多得使用機械心髒的能力,掌握他人的心理活動,這該多麽有趣。機械心髒就是一個站在隱秘處的解說員,給邊寧以極大的幫助。
邊寧把麵條吃幹淨,說實在的,這麵條一般,“你覺得這家店怎麽樣?”
“就這樣唄,就是特別想吃麵條了。不過,我還沒吃飽。”
邊寧拍了拍肚皮,“巧了,我也還餓著呢。”
他又開始想著敦偉大友誼了,少年人腦子裏有這種想法實在是很正常的,他感到一種極大的壓抑,這麽多年泡在福爾馬林裏麵的臭味叫他自己也感覺作嘔,那麽,除此之外,他還能想什麽。他的左半邊的大腦和右邊的眼球是屬於陶子成的。
他們沿著街道走,路邊有賣煎餅果子和冰淇淋,夏天的中午喝一杯冷飲,吃一塊冰淇淋固然很好,邊寧卻也很認可在夏天中午守在鐵鏊子旁等待一份香噴噴的煎餅果子,煎餅果子得有果子,油汪汪,咬一口吱哇哇的麵食,活像是吃了一隻小老鼠在嘴裏。
煎餅攤的生意並不紅火,邊寧簡直要為老板鳴不平,為什麽煎餅這麽好吃卻沒有人樂意和他一樣守在鐵鏊子旁等待呢?如果他以後要寫什麽論文,一定會有一篇《論夏日吃煎餅果子與大陸東岸曆史人種演變的協同效應》,捧著煎餅,擦著汗,每一口都吱吱響,多帶勁呀。
邊寧的口舌屬於了煎餅果子,他的右眼還在看著陶子成,這位小小的女同學,邊寧覺得自己有必要保護她,這是一種自然的風度,一種從數十萬年前就有的母係社會的遺風,當時的婦女很寶貴,擁有生育這樣神的權柄,哦,偉大而又偉大的女性,就像是樹,卻被粗重的藤蔓糾纏,以至於被奪取了花和果。
到頭來,話語權來自暴力。
假如他舍得離開桃子同學的唇莢,那就看不到她舔舐奶油冰淇淋的樣子,舌頭是一塊柔軟粉紅的肌肉組織,上麵有許多神經末梢,就像是封裝好的神經接口。
人和人之間也是可以像機器一樣用數據線傳遞信息的,隻不過這種傳遞往往隔著皮層和分泌液,粗糙愚鈍的人類器官隻負責判斷情景,而把彼此沸騰的神經信號全交給大腦來想象。
邊寧的舌頭上是吱哇哇的煎餅果子,陶子成的味蕾上是軟乎乎的香草味奶油冰淇淋。假如煎餅果子和冰淇淋像機器,能互相傳遞信號——像是一根數據線從果子延伸到甜筒的柄上——那麽煎餅果子一定會對冰淇淋哭訴,哇,這個人,這個人太饞你了。
走出街道,返回學校,有風在吹了,兩旁香樟樹葉片摩擦發出刷拉刷拉的聲音,這時候時間還早,陶子成就提議去天台坐一會兒。
“天台多熱呀,這可是夏天,等到放學後,天要涼下來了,我再和你一塊兒去。”邊寧其實是再樂意不過了,但他畢竟為女同學的皮膚著想,她應該是準備了防曬吧?
“不熱不熱,你看,太陽被遮住了。”
太陽的確被遮住了,東南的天吹來的風把高空的雲層朝西北推移,太陽在中天偏南,現在也被厚厚的低空的雲層遮住,似乎是要陰天,昨天就是陰天,連續的陰天是很正常的。或許再過十幾二十分鍾,天就真的完全陰沉下去了。
邊寧的左半邊腦子還在歡呼中,他的右邊腦子又冒出特別的想法:多麽像虛空,天上應該有遊弋的大鯨……假使把人密集得堆放在平原上,開著收割機從他們身上犁過去該多好……應該多敦些體育技能,多敦一些毒理知識……
他們挑了一棟偏僻的樓,一直往上,來到天台,這裏也偶爾用來舉辦一些活動,不過比起教學樓的天台,這裏總是冷冷清清的。這樣的夏天,太陽曝曬光燦燦,更不會有人來了。
這裏有些風,陶子成大大地伸懶腰,“邊寧,你以後想做什麽?”
“不知道。”邊寧對誰都這麽說,“先學習吧。”
“學習啊,你要上大學咯?”
“能上大學當然好。”
“那你一定要好好學的,二三流的大學都根本沒必要去,聽說,好的教授都集中在前百分之零點幾的學校裏。去別的學校,都像是混日子。”陶子成吃飽了開始憂愁,“我也想上大學,不過,我讀書不太行。於其一年花幾萬塊去混,還不如畢業了找工作。”
“你想做什麽?”
“當網絡藝人,自媒體,內容創作者什麽的。要是運氣好,以後我就成大紅人了。”她笑嘻嘻。
“那很好啊,你創號了叫我,我當你的老粉。”邊寧也笑嘻嘻。
天真的陰下去了,厚厚地像一塊鐵,操場上的綠地像一個髒池子,樟樹也同刷了漆一樣緘默,天光晦暗,風還在加大,越過圍牆看到的城市像是一片廣袤的林地廢墟,邊寧站在天台邊緣,透過水綠掉漆的防護網望著遠方,腦海中有風琴聲。
“邊寧,周末有空嗎?”
“周日下午有空。”
“這樣啊。”
“怎麽了?”
“沒怎麽。快上課了,回教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