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紙飛機
邊寧和陶子成各自攥著一支電子筆,站在黑板前麵。
教室裏安靜極了,大家的目光在他們的脊背上逡巡,像是一群海麵下躍躍欲試的飛魚,邊寧和陶子成都能察覺到目光的力量。
桃子同學咬著嘴唇,手指掐住筆杆,另一隻手收在腰腹前,攥著小拳頭。
邊寧轉頭對她笑了笑,“別擔心。我這就做好來幫你。”
數學老師李月齡咳嗽了兩聲,邊寧急忙也轉頭對她露出一個訕笑,“互幫互助嘛。”
安眠藥本藥繃著臉,“到了考場上你也能幫她嗎?”
“我一定會在平時多多幫助陶子成同學,爭取讓她的成績提高,這樣就不需要我在考場幫她作弊了。”
噗——
同學們又哄笑起來。
陶子成發抖著,幾乎站不穩,低著頭也不知如何是好,邊寧瞧見她眼角的淚光。他收起笑容,轉頭看題:平平無奇的解析幾何,公式套一下,列等式求值即可。
他眯著眼睛,開了一秒鍾的虛空視覺,輕鬆掃過整個黑板,順便把陶子成的題目也記了下來。
他開始寫解題思路,算式簡單一畫,心算求解。
李月齡發出了一聲不置可否的語氣助詞。張單立在下麵起哄,“真快哦!”
男生們嘿嘿笑著,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或者是被戳中了什麽奇怪的笑點。李月齡又把目光投擲下來,張單立急忙掛起免戰牌——原來是一本《數學1-7》——擋住了安眠藥的催眠射線。
邊寧站到陶子成身旁,“來,我幫你。”
“你自己下去吧,我不用你幫。”她沒有抬頭,像是一位在數學題麵前自閉的普通學生。
“唔。”邊寧都懶得爭辯什麽,媽媽早就告訴他,女孩子是不講理的。
他從陶子成身後探出來,手臂從她肩頭跨過去,於是他的影子就完全把桃子同學遮住了。
安眠藥又開始咳嗽,這一次頻率和響度都增加了,從著涼咳嗽變成了感冒咳嗽。
邊寧感覺自己的小腿在打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奇怪,背後眾人的目光應該也很奇怪吧……他能聽到,桃子同學的呼吸聲。
氣流在她的肺髒震動,機械波擊打在邊寧的胸膛,她像是濃蔭下飛竄的狸子,邊寧隻需要用餘光就能看到,她的白色校服襯衫,紡織品在夏天發散明亮迷人的色彩,還有女同學的存在感。
在講台遮蔽,在背影遮蔽的角落裏,陶子成把後腳跟輕輕壓在了邊寧的腳趾上。
他繃住表情,才能叫自己不笑出來。他感覺是被一隻鬆軟的白色貓貓的腳掌襲擊了。
於是,同樣在背影遮蔽的角落,邊寧朝著她的後脖頸嗬氣,熱而潮濕的,從肺部呼出的氣流繞開她漂亮的發辮,從脖頸兩側吹拂過去,像是春天湖泊上莫名而來的漣漪。
桃子同學悄悄把腳收回,用微小的角度搖頭,像是在求饒。甩動的發辮就像是震蕩的串珠門簾,邊寧想象著盛大的瓔珞隨著桃子的步幅而晃動,發出的是一陣陣的風鈴聲。
隻是,在這樣的瓔珞裏被包裹著的可憐兮兮的桃子同學,卻看著不那麽歡快。
邊寧是個鍾情幻想的人。人類不能想象出他們沒有見過的東西,但邊寧可以,在他小的時候,他幻想出來許多的情景和人物陪伴自己,隻是隨著年齡增大,這樣的幻想越來越不常見了。
這麽多年來,邊寧習慣了自己的幻想,人總是要和自己的心靈打交道的。在他的內心裏,憑借著幻想的直覺,他並不覺得桃子同學能適應瓔珞,她不是一個在遊行中站在焦點的人。她恐懼成為焦點——尤其是在熟悉的人麵前,哪怕是站在講台上答題,她都會慌亂地失去思考能力。
邊寧為此感到歉疚。造成這短暫窘境的元凶就是他邊某人,不過,他會解決的,就像現在。
“答完了老師。”
李月齡皺眉,“都是你一個人解答的,這和教學目標是不符合的。”
邊寧搓著手,“我錯了老師,其實是我打亂課堂秩序,陶子成同學也是被我打擾的。”
安眠藥神色陰沉,就像是一顆止痛片,“記得寫一份檢討交給你班主任,回去吧。你們都回去吧,下次安分點。”
邊寧一臉嚴肅,“不會有下次了。”
當他們回到座位,周圍人的目光都變得不同,就像一群圍觀獅子的鬣狗。邊寧的威風凜凜,完全不同於一個普通學生的沉穩和不要臉,簡直和同學們有了生殖隔離似的。
當一個大眾裏的異類絕對是會收到排斥的,不過,能力出眾的異類也能積累聲望。邊寧不在乎成為焦點與否,經曆過數次的離別,他明白,一旦與這些同學們分開,誰都不會記得誰。出挑一些是無妨的,隻要不被厭惡就行了。
一節課剩下的時間裏,邊寧還是在網絡圖書館裏翻書,張單立繼續刷題,陶子成懨懨地趴在課桌上,也不轉頭觀瞧,像是突發了一場怪病似的緘默。
等打鈴之後,上午的課程也就結束了。
邊寧把飯卡交給張單立,讓他去請後排老哥們吃飯,“看著點花。”
張單立笑了笑,露出一個我懂的笑容。
肚子餓的早就衝出去了,剩下幾個不著急的,還在三三兩兩離開,不斷有熟悉的同學跑來與邊寧打招呼,並露出你小子行啊的笑容。
所有人都離開,除了陶子成和邊寧,這樣空曠的環境讓他覺得不自在。
假如時間能凝滯在方才——邊寧不相信時間,年輕人總是不相信時間,科學說時間是客觀的實體,但邊寧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隻是在這個時候他也希望時間真的是一個實體,可以觸摸,可以被推動、壓縮或者倒退。
總之,他希望能回到陶子成還在歡快地丟紙條的那一刻。
紙飛機是一個錯誤,它飛行在不應該出現的時空裏,於是導致了歡樂的崩塌。
邊寧蹲在陶子成身旁,她縮在臂彎裏,留給他一顆後腦勺,邊寧盯著光線如同水黽般在她後脖頸的纖毛上飛快奔行,於是他道歉了。
“對不起陶子成。”
“沒有。”她蜷縮了一下,“是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