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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當眾賭約

  楊家廣聚財那四口百年老窖被楊曼香一聲令下挖開填平。消息旋即傳遍全縣,扼腕歎息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但更多的是對楊曼香性情剛烈決斷不壓須眉的讚不絕口。


  楊氏母女自此閉門不出,世人明裏暗裏議論了一陣,也就漸漸失去了興趣。


  一個月後。


  待早晚的天氣轉涼進入初秋之際,十裏酒坊街上的酒坊東家、掌櫃和夥計雜役們突然發現沉寂了多日的運昌隆酒坊懸掛起了橫匾,馮家大少馮鵬遠親筆手書的“運昌隆”三個龍飛鳳舞的鎏金大字氣勢雄渾,力透匾底,在正午依舊絢爛的秋陽光線照射下熠熠閃光。


  順子、栓子、二牛幾個夥計興高采烈地在店麵兩側門柱上懸掛起柳木雕琢的對子,上聯是“把盞頌神州錦繡萬方家宴飛觴欣共醉”,下聯是“幹杯歌人傑地靈五穀豐登精釀運昌隆”。


  楊曼香穿著粉色的低領、寬袖、斜襟的襖裙,露出白皙的天鵝般精致秀美的脖頸,瓜子臉上眉目如畫,站在那裏巧笑倩兮,讓過往行人和圍攏過來看熱鬧的各家酒坊夥計們看得目眩神迷。


  侍女小柔則是藍色粗布旗袍式領口同樣斜襟的上衣配青色的筒子褲,看起來也是清秀可人。小柔靜靜地站在楊曼香身後,低眉垂眼。


  楊曼香揚手指著順子剛剛掛起的對子輕輕吟誦,爾後笑吟吟道:“順子,這幅對子出自何人之手?”


  順子嘿嘿一笑:“回二小姐的話,這對子是念祖哥親自題寫,俺們去找城外的楊木匠雕刻出來的,連這匾額,統共花了一塊大洋呐。”


  “一塊大洋?”楊曼香出身地方豪門,自小衣食無憂,對金錢沒有什麽概念。她沒有表現出什麽來,但她身後的侍女小柔卻是暗暗砸了咂舌,吃驚不小。


  一塊大洋啊……能買好幾袋米,讓一家人吃上一個月飽飯了。


  按照現在的物價水平,製作一塊匾額加上一副對子,本用不了這麽多錢。但薛念祖為了圖開業吉利討個頭彩,就讓順子甩給了楊木匠一塊大洋,足以頂得上楊木匠幹半個月活計的收入。


  “果然是念祖哥的手筆。我就說了,這對子文采橫溢對仗工整還意境高遠,不是匠人能想得出來的——順子,念祖哥去哪了?酒坊什麽時候開張?”楊曼香笑著問了一句。


  順子繼續笑:“二小姐,念祖哥去臨縣找糧商談買賣去了,以後咱們酒坊敞開了釀酒,用高粱的量可是不小。至於開業的事兒,就定在了三天之後,咱們的第一窖酒也熟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出酒、開張,二小姐您就放心吧。”


  “口氣不小。順子,你們運昌隆破壞老祖宗的規矩,另立釀酒法門,完全就是亂搞。這出酒就那麽容易?是個人就能開酒坊?到時候出不來酒,我看你們哭都來不及!”楊曼香身後傳來一個嘶啞的男聲,楊曼香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寶増永大掌櫃吳作福,優雅的嘴角一挑,卻也沒有說什麽。


  順子一看又是吳作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吳大掌櫃的,你憑什麽說俺們運昌隆出不來酒?”


  吳作福仰天打了一個哈哈:“新窖建成不過一月,還不用黃溪河渡口黃泥封窖,即便能釀出酒來,也是劣質酒,你們還指望開張嗎?還當買酒的客商都是傻子不成?”


  吳作福回身麵向越來越多看熱鬧的各家酒坊的人大笑抱拳:“諸位同仁,大家以為然否?”


  “那是,不遵老祖宗的規矩,另立法門嘩眾取寵,這就是自取滅亡!”


  “若這樣也能釀出美酒,我們這些酒坊幹脆就關門算了!”


  有人甚至還吹著口哨嚷嚷起來:“若是他們釀不出酒來,大家夥到時幹脆就把他們這塊牌子給砸了,把薛念祖攆出汾縣去!”


  順子大怒,剛要發作,卻被栓子給攔住了。栓子扯了扯順子的胳膊,壓低聲音道:“順子哥,你忘了念祖哥是怎麽交代的了?讓咱們不要跟各家酒坊起衝突,咱們的酒坊還沒開張,觸了眾怒不好!”


  順子跺了跺腳:“他們故意來拆咱們的台,你讓我怎麽能忍得住?”


  楊曼香麵帶笑容轉過身來,環視眾人,舉止從容落落大方:“各位老少爺們,叔伯前輩,運昌隆現在尚未開張,能不能出來酒、出不出來上等美酒,三天之後就見分曉了,諸位何必心急呢?”


  吳作福略一拱手:“楊小姐,不是吳某等人故意在此幸災樂禍,也不是阻攔薛念祖新開酒坊另立門戶,而實在是——運昌隆出不來酒是小事,壞了老祖宗的規矩這可是大事!壞了祖宗的規矩就是壞了本縣百餘家酒坊的飯碗!”


  楊曼香清澈的眸光一閃,她知道縣裏這些酒坊的人之所以對運昌隆這般排斥和抵製,一方麵是因為寶増永的周家在背後煽風點火,另一方麵也是擔心身懷家傳釀酒古法絕技的薛念祖此番另立門戶,會搶了其他酒坊的買賣。至少是多了一家競爭。


  楊家的廣聚財好不容易關了。覺得可惜的酒坊同行屈指可數,更多的酒坊是在背後歡呼雀躍偷著樂。過去數十年,廣聚財所出占了本縣酒業的半壁江山,誰知道從廣聚財走出來的又號稱出身蜀中釀酒世家的薛念祖會不會搗鼓出一家比廣聚財更厲害的酒坊來。


  要將潛在的競爭對手消滅在繈褓之中,所以前番本縣酒坊才聯合阻攔運昌隆取黃溪河渡口黃泥。


  楊曼香不動氣,俏臉上笑容更濃:“吳大掌櫃,各家做各家的買賣,念祖哥新開酒坊天經地義,就是官府也不能阻攔,何況是各位了。”


  “此外——曼香實在是不明白了,運昌隆如果到時出不來酒,自然會關門停業,怎麽能叫壞了祖宗的規矩,又怎麽談得上壞了百餘家酒坊的飯碗呢?”


  楊曼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把吳作福嗆了啞口無言。


  人群外,傳來輕輕的鼓掌聲。人群分開,一身青衫馬褂的薛念祖大步走了進來,年輕英挺的臉上滿是平靜的笑容:“吳大掌櫃,各位,正是二小姐說得這個理兒!出不來酒,薛某人自當關了運昌隆,從此不在縣裏開酒坊,也正好落了各位的口實。可如果薛某人這三口新窖能釀出上等美酒來,我想,這大概就不能叫薛某壞了老祖宗的規矩,而是——”


  薛念祖環視眾人目光炯炯:“而是薛某對古法釀酒工藝的改良和革新!所謂推陳出新,誰又能說祖宗的規矩是一成不變的?本縣酒業起於唐宋,興於明清兩朝,這千餘年來,無論是製曲、釀糟、蒸酒……哪一道工序不是經過了曆朝曆代酒工匠人的摸索改進?”


  “民國了,前清的皇帝都退位了,這所謂的祖宗古法就不能改?”


  薛念祖目光漸漸變得鋒銳,盯視著吳作福。


  吳作福搓了搓手,色厲內荏強詞奪理道:“薛念祖,你一介毛頭小子,在廣聚財學了點釀酒的法子,就敢跟祖宗的規矩叫板?真是大言不慚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念祖從不跟誰叫板,念祖隻是帶領幾位兄弟開家酒坊混口飯吃罷了。這裏,我願意跟吳大掌櫃和諸位打一個賭——若是三天後運昌隆釀出新酒來,還請諸位今後當不要再針對我運昌隆百般抵觸,本縣百餘家酒坊,多一個運昌隆不多,少一個運昌隆不少,還請諸位大人大量,給薛某和幾位兄弟一條營生的活路,可好?”


  薛念祖的聲音平靜,隻是目光凜然。


  吳作福哈哈大笑:“打賭?好,吳某人就跟你老弟打這個賭!若是三天後運昌隆出不來酒呢?你又該如何?”


  薛念祖冷冷一笑:“若是出不來酒,我當關了運昌隆,從此離開汾縣,再不踏進本縣半步!”


  吳作福大笑鼓掌:“薛老弟真是爽快!三天後,我等當再次到場觀看,若是你的酒窖出不來酒,就不要怪我等不客氣了!”


  “到時候,我們將砸了你的牌子,填了你的酒窖,把你姓薛的攆出汾縣去!”


  “另外,我需要醜話說到前頭,出來的必須是上等的美酒,若是極差的劣質酒……嘿嘿!”


  薛念祖毫不遲疑:“若是劣質酒,便是我薛某人輸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三天後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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