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另辟蹊徑
日本人以十萬大洋的天價中標昌盛電廠的消息很快就傳開,太原城內沸沸揚揚,街頭坊間,議論紛紛。
反日情緒高漲的山西學聯和吳培真的太原女子講習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組織了數百婦女和學生沿著十裏廣門大街從城隍廟處一路浩浩蕩蕩向督軍衙門(行政公署)示威而來,打著“堅決抵製日商日貨”的橫幅,高喊著“堅決反對日商收購我中國電廠”的口號,引起全城震動。
吳培真在人群之前,站在督軍衙門對麵的一塊下馬石上,用擴音器高聲作著頗有氣勢的演講,除了批判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之外,還對山西商界進行了不留情麵的嘲諷、痛斥,甚至還點了馮家和範家以及曹家的名,對有錢有勢的晉商豪門坐視中國電廠落入日本人手中罵了一個狗血噴頭。
混在看熱鬧人群中的馮鵬遠啼笑皆非,向身邊的薛念祖苦笑道:“吳家這小姐的做派簡直讓人無語……這頂上綱上線不愛國的帽子扣過來,冤死我們馮家了!”
薛念祖笑了:“鵬遠大哥不必介意,吳家小姐不過是鼓吹民意,煽動民情,並非是針對馮家或者範家。如此演講,大哥一笑置之就好,何必當真呢?”
“可是當眾痛斥我們馮家沒有家國情懷,敗壞馮家聲譽,真是無妄之災喲。”馮鵬遠歎息搖頭:“此事若是傳到家父耳中,怕又要來信責罵我了。”
“非也。大哥該做的都做了,你為馮家家族利益計算,伯父豈能怪你?”
馮鵬遠沉默了下去。
其實以他的性情,他會不計代價買下昌盛電廠,哪怕是浪費了這筆款子,也不會讓昌盛電廠落入日本人手上。但最近的馮家內部並不安穩,利益的暗流湧動,作為這一代的接班人,他畢竟還沒有坐上家主的位置,若是他在這個時候不為家族利益算計,家裏不少人肯定會向他舉起屠刀。
……
晚間。
開化市場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太原城這個年月的夜生活基本上都集中在這一代,無論是喝酒消遣的、款待生意夥伴的、看戲聽書的、尋花問柳的,都在傍晚時分湧入開化市場,各奔其所。
唯有一個去處,人雖然多,卻並不嘈雜,觀眾安安靜靜,品著香茗,磕著瓜子,聽著台上的說書藝人王厚平那一段《精忠報國——嶽飛傳》——
一塊醒木上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塊轄文武,文武一塊管黎民。
聖人一塊警儒教,天師一塊驚鬼神。僧家一塊歡佛法,道家一塊勸玄門。
一塊傳在江湖收,流落八方勸世人。江湖朋友要攜我,如若有藝論家門。
王厚平是太原城內最有名的說書藝人,他的抑揚頓挫、他的切口、他的袍帶和信手拈來在評書中夾雜的民俗民風、五行八作,讓人如醉如癡。
這還是薛念祖第一次聽王厚平的書,當王厚平繪聲繪色說到“嶽母教子、後背刺字、精忠報國”的段子時,全場聽眾熱淚盈眶、掌聲雷動,他也忍不住拍案叫好。
李舜悄然走至薛念祖身後:“東家,威廉姆斯來了。”
薛念祖笑了笑,起身相迎:“威廉姆斯先生大駕光臨,鄙人不勝榮幸!”
威廉姆斯的情緒很高,他今兒個將昌盛電廠賣了一個高價,心情正好著,薛念祖請客喝酒,屁顛顛就來了。
“薛董事長客氣!”威廉姆斯也學著中國人的模樣別扭地拱手抱拳,還禮。
薛念祖就笑吟吟地結束了看評書的消遣等候,帶著威廉姆斯和他的翻譯徑自進了隔壁的悅來茶館,又入幽靜的包廂。李舜和順子隻能等候在門外,沒敢入內。
雙方坐定。
薛念祖笑著為威廉姆斯斟上一杯逍遙春,推了過去:“威廉姆斯先生,這就是我們運昌隆的極品佳釀逍遙春,市麵上是買不到的,你嚐嚐。”
威廉姆斯也是好酒之人,對逍遙春的名頭,他來山西後早就聞名已久。他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砸吧砸吧嘴,就向薛念祖翹起了大拇指:“非常棒!Very,verygood!”
薛念祖麵上笑容更濃,心裏卻是譏笑:你這洋鬼子知道個屁,老子這上等的佳釀到了你這口中,就如同牛嚼牡丹,浪費了!
推杯換盞之間,威廉姆斯很快就有了四五成的醉意。洋人雖然好酒,但架不住逍遙春的後勁綿長,威廉姆斯上了臉也上了腿。
“薛董事長今天請客喝酒,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薛念祖打了一個哈哈:“薛某正是想跟威廉姆斯先生做一樁買賣。”
威廉姆斯斜著眼:“難道薛董事長還是不死心,想要昌盛電廠?”
“正是!”薛念祖正緊端坐。
威廉姆斯大笑:“薛董事長明知道日本人出了十萬大洋的高價,莫不是你又要抬高價格?但是石野太郎已經競價中標,我們美國人做生意講究信譽,哪怕薛董事長出再高的價格,我們也不能反悔了。”
薛念祖笑了:“威廉姆斯先生,這十萬大洋不是一個小數目,石野太郎短時間內很難籌措得到。我想,他一定是跟威廉姆斯先生約定,以一月為付款期限吧。”
威廉姆斯聳聳肩:“薛董事長猜的沒錯,不過這可以理解,如此巨款,我們自然要等日本人籌措資金。我想,日本人應該不至於拿不出十萬大洋來。”
“那倒是不用懷疑,日本人一定能拿的出來,不過石野太郎要從東北調撥款子就是了,所以要時間。隻是威廉姆斯先生有沒有想過,這時間久了,這事就容易出變數?”
翻譯將薛念祖的話翻譯過去,威廉姆斯放下酒杯皺眉道:“薛董事長什麽意思?不要拐彎抹角,你們中國人說話總是拐彎抹角,不好,真的不好!”
“日本人狼子野心,占我疆土,掠我資源,國內上下同仇敵愾。這山西反日情緒之高,尤其是今日太原學生和婦女上街抵製日商日貨,怕威廉姆斯先生也有所耳聞吧?”薛念祖端起酒杯來自飲了一杯。
威廉姆斯撇撇嘴不以為然:“那又如何?我在上海、在北平,都遇到過學生抵製日商日貨之事,不奇怪。”
“山西排斥日商情緒之高,高於北平、上海。我估摸著,學生鬧得緊了,官方不能不出來表態。日本人操控的太原保商會今日被督軍衙門查封,就是例證。”薛念祖不疾不徐道:“一旦官府出麵,決計不會允許中國電廠落入日本人的手上,那麽,威廉姆斯先生豈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
威廉姆斯臉色一變,他沉吟了半響,覺得薛念祖說得極有可能。
“我出三萬大洋。”薛念祖笑了笑:“三萬大洋是給肯斯洋行的,這已經高於了你們在昌盛電廠的債券,洋行方麵一定會滿意這個價格,威廉姆斯你也能交差了。”
“還有這一萬大洋,薛某人是贈予威廉姆斯你個人的,就當是我們交個朋友,來日方長,如何?!”
薛念祖說罷,從懷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四萬大洋的銀票,三萬擺在左邊,一萬擺在右邊。
威廉姆斯目光閃爍不定。
石野太郎要以十萬大洋的價格買下昌盛電廠,對於威廉姆斯來說隻是賺了一個業績優秀的名聲罷了,將來美國總部給予的獎勵會有,但決計不可能太高。可薛念祖另辟蹊徑的做法,卻直接送給了他一份利益蛋糕,這一萬大洋的誘惑擺在眼前,他又豈能不動心?
薛念祖再不多言,似笑非笑地望著威廉姆斯。他相信美國人是會妥協和動心的。
一萬大洋折算成美鈔也是一筆巨款了,威廉姆斯這樣拿薪水的高級職業經理人一年的收入撐死了也不過一兩千大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