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母親
睜開眼入目的一切是大片大片的黑色之虛無，血紅的顏色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腦袋，卻還是無法擺脫那可怕的窒息感，她拚勁全力地深呼吸，卻發現自己的心髒怎樣也平靜不下來。
四周，隻有冷冰冰的潮水般觸感，她伸出手去，想在這一片黑色虛無中去抓住些什麽，雙手最終卻還是無力地迷失在那紅與黑的世界當中，她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望不到任何光的方向，唯有無邊無盡的黑暗將她無聲無息地包裹其中，不留一絲絲逃離的罅隙。
這裏，沒有星辰，這裏，沒有光。
當清晨的暖光從窗台外走進，在她的身邊默默地駐足下來，她手邊的茶杯已不知何時摔碎在地。
一大早醒來的法魯西和白華此刻擔憂不已地看著蘇殤雪。
明明是在睡夢之中，蘇殤雪卻陷入了一場無法放鬆的噩夢之中，她掙紮著想醒來，卻隻能徒勞地顫抖著身體，她眉頭緊皺，淚珠不住從她的臉頰滑落下來，曾經溫暖的夢也最終背叛了蘇殤雪，時刻提醒著她這個現實世界早已不會如她所願。
“要不要，叫醒她？”
白華跳到小桌之上，試圖靠在蘇殤雪的身邊去安撫她的情緒，它伸出爪子想去觸碰蘇殤雪的胳膊，卻一下子被法魯西攔了下來。
“別碰她，你會受傷的。”
法魯西盯著蘇殤雪沉睡之中皺緊的眉頭，無奈而又無比心疼地搖了搖頭，嚴肅地接著說道
“你叫不醒她，她現在被心魔所困。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
“那怎麽辦？今天可是拍賣會的日子。”
“隻能，先等著了。”
法魯西趴在蘇殤雪的腳邊，仰頭看著陷入了深深不安的蘇殤雪，給出了這麽一個答案。
而此時蘇殤雪的靈魂之穀中，非夢很快便察覺到了一股與往常截然不同的的不尋常的氣息。
她連忙試圖與蘇殤雪的血魂建立聯係，卻徒勞無果，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紅衣女子的身影出現在了非夢的身後
“小姑娘，讓我來吧。”
當聞聲而轉過去的非夢看清紅衣女子的長相時，她驚訝地捂住嘴巴，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一時間語無倫次
“你是……不，不可能……”
眼前的紅衣女子，竟然和蘇殤雪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容貌，就連開口的聲音都那麽地相似，一時間，非夢覺得自己似乎在做夢，然而，她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卻發現這並是明明白白擺在自己麵前的現實。
雖說那紅衣女子有著和蘇殤雪一模一樣的容貌，可是給人的氣質卻與蘇殤雪既然不同，在非夢麵前的紅衣女子，神情溫柔而堅強，臉上的表情也和蘇殤雪完全不一樣，不僅不冰冷漠然而拒人於千裏之外反而溫和而可親。
紅衣女子低頭開口間，非夢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個性格的蘇殤雪，可那紅衣女子接下來的話卻是讓非夢更大吃一驚
“多謝你照顧雪兒了，初次見麵，我是雪兒的母親，商蝶。”
非夢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紅衣女子，徹底愣怔在了原地。
剛剛她說什麽，她是蘇殤雪的母親？
紅衣女子似乎對非夢的反應早有預料，不僅沒有任何的責怪之意，反而還安慰非夢道
“小姑娘，接下來的事交給我這個母親來做吧，這麽多年，也是我這個母親對不住她啊。”
紅衣女子說著，轉身便消失在了唯存一片虛空的靈魂之穀中。
而這一回，蘇殤雪卻真的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她隻知道她第一次在夢境中看清了她的眼前。
叢叢彼岸花盛開在她的腳邊，血紅之色如同地獄煉火將她圍繞其間。
奈何橋邊，忘川河畔，三生石上，一紅衣女子挺身而立，而那紅衣女子正是商蝶。在她的旁邊，蘇殤雪正身著雪色的白衣定定看著這個陌生不已卻又無端端給她一種親切感的女子。
商蝶微微偏頭，看著蘇殤雪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露出一抹心情複雜的微笑
“雪兒，你都……長這麽大了啊。”
“……”
雪兒？蘇殤雪自知從小就被拋棄在街邊，隻有自己這個名字和那蝴蝶玉佩是一看就被人特意留下的，而眼前這個她分明從未見過的女子卻一開口就叫她雪兒？
“雪兒，你可以認我嗎？呐，我是你的母親啊。”
“母親……”
蘇殤雪重複了這麽一個對她來說無比陌生的名詞，眼前這個容貌幾乎與她一模一樣的紅衣女子竟然說她是自己的母親，可她的母親不是將她拋棄了嗎，又怎會出現在這裏呢？又怎麽出現在這個深不見底的夢境裏呢？
難道，這一切，還是夢？
見到蘇殤雪臉上那不斷變化的表情，商蝶自知自己曾經在蘇殤雪生命中的缺席到底是成為了一種無從彌補的遺憾，可她還是保持著那副微笑的樣子，輕聲道
“是啊，我是你的母親，我叫做商蝶，而孩子，你本應該叫做商雪。”
“我姓蘇。”
蘇殤雪還是無法接受眼前紅衣女子所說的一切，她不動聲色地退後了一步，而這不動聲色的一步自然也被商蝶看在了眼中，然而，她卻並無資格說些什麽，因為，於現在的蘇殤雪來說，她確實，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我知道，那名字是我留下的……蘇，是你父親的姓。”
商蝶眸子微沉，雖然她的嘴角仍掛著弧度的微笑，可是，蘇殤雪卻一眼就看到了她眼中掩藏不住的悲傷。
“蘇，是我父親的姓？你，真的是我母親？”
蘇殤雪看著眼前的紅衣女子——商蝶，語氣平靜而認真。在她深不見底的墨眸中，有著希望，也有著一絲失望。
“是的，孩子，我沒有騙你，你來自先知者一族，而先知者一族的本源之姓正是商，所以我們又被稱為商皇之族。”
聽到“商皇之族”這四個字的時候，蘇殤雪的眸子驀地睜大，在上一世，這正是她曾聽師父提過無數次的那個隱世家族。
傳聞，商皇之族，是一個遊離於世間之外的隱世家族，幽居在世外之處，卻能掌握天下的一切，是一個任何王朝都為之無比尊崇的隱世家族。商皇之族，隱居世外，掌天下之事，卻從不曾統治任何地方，他們生來能與天地溝通，一生專於排布命盤，除本族之人外基本唯有當朝王族才有機會知曉他們的存在和交流。
看著蘇殤雪一副陷入了沉思的神情，商蝶知道或許蘇殤雪對自己所說的話已經有了想法，於是她繼續道
“你的名字，本該叫做商雪，可你的父親卻違背家族之諾言，泄露天機，我也因此被世人所知，甚至於被逼出家族曆練。”
“那……蘇殤雪，這個名字？”
蘇殤雪忽然對於自己名字的來源有了好奇，畢竟，殤，這個字，從來不是平常的父母會賜給孩子的字。
“我說過，蘇，是你父親的姓，為了保護你，我不能將商雪這個名字留給你，隻能用蘇殤雪這個名字代替，而殤這個字，不僅是因為和‘商’同音，更是因為你的父親背叛了我們的諾言。”
“這是什麽意思？”
蘇殤雪看著眼前這個自己陌生不已的母親，問出了聲。
“你的出生本是家族所有人都為之歡喜的事情，在你出生之時，萬蝶都聚集在商皇之族的領地之中而駐足數日不走，最終，在你出世的那一天，突然下起了一場極為少見的夏季的雪，那雪落地即逝，就如同你當時脆弱的身體一般，於是我將雪字賜給了你作為名。”
“而那個時候，我本以為你能平安長大……”
商蝶說到這兒，卻忽然頓住了，她嘴角的微笑不再，臉上唯剩那無法再掩飾下去的悲傷與痛苦，蘇殤雪忽然就想伸手去抱住她眼前這個所謂的“母親”，可最終她還是將這種想法壓了下去，故作漠然地詢問道
“然後呢？”
“作為商皇之族的嫡女，你承天命而將蝶神的血脈所繼任，本該是作為整個家族的福音而被培養長大，卻因你那一時鬼迷心竅被歹人蠱惑的父親而被天下人所知你的存在，還趁我不知之時，差點就將你帶出了商皇之族的領地之外，好在我及時將你追了回來。再後來，為了保護你，我隻能以家族曆練之名將你帶入世間隱居市井之間，但是……”
“但是……”
聽到但是二字，蘇殤雪心中控製不住地一顫，她知道，接下來的……
“你父親竟趁我大意之時與那些歹人裏應外合，早就做好了計劃，不僅重傷了我，還差點將你誤傷於搖籃之中，而你父親雖在最後時刻醒悟了過來，然而一切都已為時已晚……”
“……”
一時之間，蘇殤雪竟不知說什麽話來安慰眼前的商蝶，她幾乎無法想象，眼前的這個紅衣女子——她的母親——當年該有多麽絕望就因為那個一時鬼迷心竅的父親。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可她還是努力地說了下去，她知道，蘇殤雪有權也有必要知道那一切
“就在你的性命要被危及之時，你的血脈與上天有了聯係，也因此突然降下了天罰將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毀滅了，在這其中，也包括你那個幡然醒悟的父親，而我，作為你的母親，靠著最後的意誌進入了你的靈魂之穀內。因為，我想，即使隻剩下這麽一縷殘魂，我也想守護我的雪兒。”
商蝶的眼神凝重而悲傷，講述完這一切，她看著蘇殤雪，語氣微顫帶著一絲絲乞求和希冀
“雪兒，你可以叫我一聲，母親嗎？哪怕……一聲也好。”
蘇殤雪沉默了許久，這是她第一次覺得開口是如此的艱難，可是，她心中卻也知道，這聲母親她該叫，因為，她其實從未被拋棄過。隻是，這麽多年她所經曆的那一切，讓她無法就這樣釋懷。而現在，她也很清楚自己還沒有成熟到能將所有的一切都接納下去，
“雪兒……”
遲遲未等到蘇殤雪回應的商蝶明顯露出了一個失望不已的表情，然而她還是努力地微笑道
“若是叫不出口，就算了，這麽多年，也苦了你一人活在世間，如今，能再親眼看到我的雪兒，我也知足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出乎商蝶的意料，蘇殤雪忽然上前一步，就像個從未長大的孩子一般，撲向了商蝶。
在母親的注視下，蘇殤雪低頭，沉聲道
“母親。”
聲線平靜，卻不複往日的冰冷，平和的語氣之下，藏著蘇殤雪對於“母親”二字中那一種別樣的希冀。
她，終於叫出了一聲，母親，也，終於知道自己不是一個野孩子了。
這麽多年，原來，她從未失去過父母的愛，隻是，這麽多年，她孑然一身，已陌生了那曾經的希冀，她曾經以為，她早已放下，然而，她從未放下，因為，她不甘心啊，因為，她向往啊。
“雪兒，我的孩子啊……”
商蝶先是一愣，隨後眼眶一熱，她緊緊摟住懷中的蘇殤雪，口中不住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