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柔腸百結

  即使在這陰光暗室裏，即使隻是一個背影，卻依然如冷月清輝。這一刻，我隻想一步撲到他懷裏去，可是，卻怎麽也邁不了步。不過二十餘日，卻已恍如隔世；區區幾尺方磚，卻如千山萬水。誰知道為了這一麵，我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明日，甚至隻是今日回宮，我該怎樣麵對另一個情深一往的男子？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我錯了嗎？

  “怎麽？才這麽幾日不見，就不認識了，怎麽也不叫人？”恍惚間，帶著淡淡薄荷香味的偉岸身軀已經立在身前，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卻落在今天精心修飾的發髻上。我抬頭對上一雙恬淡的黑眸，不自覺地哽咽道：“靖哥哥……我還可以叫你靖哥哥嗎？”


  李靖微笑著點點頭：“當然，你什麽時候都是我的小妹妹。”我囁嚅道：“可是，那為什麽，你那時候不許我叫你大哥？”李靖眸光一暗，複轉如常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又何必再瞞你？”我眨了眨眼睛，把冒出來的東西擠回去，委委屈屈道：“所以才這麽對我？是皇上威脅你的？”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弄得我不知所措。卻聽他輕歎道：“那日我恰巧去府中安置，便去找你，誰知卻見到了另一個紅拂。原來，原來你竟然一直在騙我！我當時氣得隻不想再見你。可是，在那屋裏轉來轉去，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居然管不住自己的腳，還是去了……”


  他臉上一紅：“那天止不住說了許多氣話，趕走了你，就跟大哥去喝酒。隻喝得昏天黑地才回來，不想，屋中竟然早等了幾位公公……”我心裏一酸道：“就帶你去見皇上了？”


  他苦笑道：“我是什麽身份，哪裏見得到皇上！他們帶我去個客棧，見到了那位王……”“王有順、王總管？！”我脫口而出道。他微點頭：“前幾日，他們又來找我，說我如果想見你，就拿一件我與你的信物來。後麵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我一把扯住他道：“你怕皇上殺你，就答應他不再見我了？！”他神情一窒，目光幽深的看著我道：“在你心裏，大哥是這樣貪生怕死的人麽？”我急忙搖頭道：“那為了什麽？難道是你怕得罪了皇上，便斷了你的前程，你不想我阻你的青雲之路？！”


  他嗤笑道：“李靖自問，還不是這樣賣友求榮的小人！否則，賢妹又豈會另眼相看？”我大急道：“那到底是為了什麽啊？！”他抬頭長舒出一口氣道：“皇上說得對，你在錦繡從中生長，我卻身無長物，根本給不了你安逸富貴的生活，跟我來往，隻會害了你……”


  我打斷他道：“你怎麽知道我想要安逸富貴的生活，我什麽都不要！靖哥哥，帶我走吧！”他像被火燎到一樣，退開兩步，直視著我說：“天……曦，你知道皇上為什麽要在這裏，要你鑾駕、儀仗俱全的來見我嗎？”我聽著他傷痛刻骨的聲音，不由一驚：“為什麽？”


  李靖慘然一笑：“他是要告訴你，更是告訴我，你是金枝玉葉的大隋公主！你是屬於這宮闕千重、榮光萬丈之中的。自你出生起，便是天之驕女，在家為公主，出嫁為國母。而我李靖，永遠做不到這一日！所以，要帶你走的那個人，不是我……”


  我頓時如墜冰窖，哆哆嗦嗦的指著他說：“所以，你就眼睜睜的看我……被別人帶走？！你可知道，宮闕千重、榮光萬丈，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隻想找個地方，跟你過些平平淡淡的日子……”李靖閉上眼睛，緩緩搖頭道：“天曦，亂世中，何處是樂土、何處是靜地啊？沒有宮闕千重、榮光萬丈，我能護你周全麽？聽大哥的話，回去吧，不要再來見我了。”


  我發瘋一樣的搖晃他說：“你不怕死，我就怕麽？護不了就護不了，大不了跟你死在一起，我不怕！”他淒涼無限的自嘲一笑：“天曦，皇上不會讓我帶走你的。那個要帶你走的人，已經來了。天曦，對不起，是大哥無能。”我劈手抓住他胸前衣襟，吼道：“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最沒用的話。如果愛一個人，就不要跟他說對不起！靖哥哥，你愛我嗎？”李靖一怔，愛憐的撫著我的頭發說：“天曦，那我問你，你愛我麽？”


  我……我愛……我本想脫口而出，忽然發現卡在這裏，居然說不出來。我明明是愛他的啊，為什麽會說不出來？這是怎麽回事？！我想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呆怔的看著李靖。他歎了口氣，目光卻更為寵膩，柔聲說：“天曦，你愛的人，不是我，不明白嗎？如果是，你不會遲疑的。既然遲疑，便不是，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你心裏真正喜歡的人，是誰？”


  難道，我愛的人，真的不是他麽？那又是誰？不會的！是他騙我的，他是為了趕我走，才這麽說的！那我走好了，心好痛，為什麽這麽難過？我每次見他，都跟其他人不同，不是狂喜，就是這麽難受，怎麽會不是他呢？！


  我神思恍惚的往外走，“天曦，你，等等……”他改變主意了？！我心裏一喜，急忙奔回他身邊。李靖輕輕挽住我的手，微笑道：“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不論是與不是，為兄都注定辜負你了。天曦，你能再叫我一聲靖哥哥嗎？我想，以後都聽不到了。”


  他滿麵笑意，眼中卻有淚光瑩然。我心裏一陣鈍刀切割般的痛，抱住他哭叫道：“靖哥哥，為什麽，為什麽不可以是你？帶我走吧！”他微笑著擦幹我臉上的淚珠，輕聲說：“因為，我會讓你哭啊。丫頭，聽話，去找一個，不會讓你哭的人吧！”


  我從懷裏掏出那條白綾，遞給他道：“靖哥哥，以後，不要再把它給人了，哪怕是為了見我！”“好！”一滴水珠掉在李靖的手背上，向四周擴散，漸漸暈開。他大手微揚，紅光一閃。我一怔：“這是……”“對，就是我送你的那條。”他微笑著將紅絲帶重新結在我的發上，喃喃道：“你知道嗎？這絲帶，本來就是一對，我買了兩條。那一條，我從沒想過，要送給別人，那是我留給自己的……”我聲嘶力竭的哭道：“真的沒有別的原因嗎？！”


  他麵上一紅，聲音一路低下去：“丫頭，就當是給我一點麵子吧，不要讓我親口說出來。李靖平生，從沒覺得不如什麽人。那一次，我覺得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