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君臣父女

  雲兒看我搖搖晃晃的走出來，趕忙扶住我道：“公主，你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差？”我勉強衝她一笑：“沒事，回宮吧。”虞世基帶了一群家人仆從直送出來，卻沒看到虞世南。


  我神思恍惚，也沒心情管這些，將要上輦，忽覺人叢之後熒光微閃，有道素藍的影子一晃而過。從側門進了宮，雲兒問我：“公主，您臉色不好，咱們直接回宮歇歇吧？”我一擺手：“不必了，擺駕昭泉。”雲兒一愣，欲言又止，答應著去吩咐了。


  楊浩老遠的迎出來，看到我，笑道：“聽小尋子說，你出宮散心了，怎麽一回來就往我這兒跑，有事嗎？”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一心軟就說不出來，閉上眼，狠命一咬牙，深深一個萬福道：“小妹有一事相求，請皇兄成全！”楊浩楞了一下，笑吟吟的說：“曦兒有什麽事，盡管說就是了，我無有不允。”我長吸一口氣道：“此言當真麽？現在小妹隻有一個心願，那就是，請皇兄早日與郭小姐……完婚……”


  楊浩臉色大變，手指輕顫，伸手一點我：“你……你說什麽？！”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請皇兄速速與郭小姐完婚。”楊浩難以置信的看著我半晌，冷笑道：“楊天曦，這話父皇、母後，甚至一眾皇親國戚、廷臣命婦，都對我說過。我本來以為，他們不過是再來跟我說一遍罷了，萬萬想不到，有一天，你也會對我說這話！他們都還沒來說，你卻先來了！你，你好！”他拂袖而去，我趕忙攔住他道：“浩哥哥，你剛才答應過我，無有不允的……”


  楊浩牙關中迸出字來道：“不錯，別的事，即使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一件，除非我死，否則，絕無可能！”我眼前一黑，扯著他袍子就跪到地上。


  楊浩一驚，也慌忙跪了下來，急道：“你這是幹什麽？！”我搖搖頭：“浩哥哥，我從來沒求過你什麽，這一次，算我求你。你……你就娶了郭華顏吧！”


  他恨聲道：“為什麽，你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難道我對你的心，你都不知道、不在乎嗎？就算我們不能在一起，也不用這樣逼我去娶別人啊！”我苦笑道：“浩哥哥，這是唯一讓你忘了我的法子。隻有這樣，你才能忘了我，才能讓父皇、母後安心，我求求你了！”


  他雙目一立：“我明白了！皇上又逼你了？我去找他……”我一把拉住他道：“浩哥哥，不必了，沒用的。在普通人家，不錯我們是父親、子女。但在這皇宮大內，他是君，我們是臣啊！”他渾身一震，瑟瑟發抖，喃喃自語道：“君臣、君臣……”


  他目中忽然精光大盛，喝道：“那又怎麽樣？我不怕，我這就去找他，告訴他……”我一把拉住他道：“你不怕，我怕！”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吼道：“你怕什麽？你是不是知道了，皇上要讓你去和親？你不想去和親，就要我跟郭華顏成婚，是不是？！”


  我一怔：“這事你也知道？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點頭道：“不錯，皇上之前就曾對我說過，如果我下不了決心，就讓他來替我做這個決定，送你去和親。但是，我之所以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會讓他來替我做主！可我想不到，你居然會屈服……”


  我自嘲的一笑：“可是，你知道嗎？皇上為你另擇了婚期，並以觀禮的名義，邀請各國王子入京，此事……已定！”楊浩跳起來就往外闖，吼道：“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們？我帶你走！”我站起來慢慢掰開他的手，他一驚：“曦兒，你……你不願意，不願意跟我走？”


  我直視著他，點點頭：“我不願意。”他踉蹌著倒退兩步，顫聲道：“你，難道你當真放不下榮華富貴？”我苦笑一聲：“如今之勢，你我已無退路。你的退路，是我。而我的退路是……他於我，有情有義有恩，我不能棄他於不顧。對不起了，浩哥哥。”


  楊浩一瞬間麵如死灰：“他，他是誰……我知道了，那個救你的男人！我早就該知道的，那天，你看他的眼神，我就該明白的……你隻想讓他帶你走，是嗎？”我搖搖頭：“若你們易地而處，我一定會跟你一起離開。皇上寧可傷我，也不會傷你分毫。可是，皇上不會對他手軟！”他的眼神忽然失了焦距，茫然不知看著何處，半晌才淒然一笑，緩緩吐出一行字：“原來你是為了他……好好好，我明白了，我答應你就是。來人，送客！”


  他說完便即轉過身，我隻看到一道水光，無聲滑落，他已大步向後堂走去。我望著他杏黃袍上越來越模糊的四爪金龍，忽然的想哭，卻沒有眼淚。


  我回宮就叫雲兒拿壇西鳳來，自己爬上了紫泉宮的一角宮牆。在這個時空，第一次喝酒，有李靖。以後有虯髯客，有李元吉，還有楊浩、楊侗、楊侑……現在，隻有自己了。看著滿天的繁星，確實都像在眨眼睛。有人說，這是星星在調皮的看我們。可是，我聽說，眨眼睛，有時是不想讓眼淚流出來。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忽然一陣沉重的響聲，宮牆上多了一個人，一抹明黃，立在身側，即使夜空中，仍然覺得刺眼之極。


  我一怔，楊廣？他怎麽會來？還支著早已顯得不那麽靈活的身子，一點點爬到宮牆上來？！我忙要站起來：“皇上……”楊廣一擺手，也坐了下來道：“此處沒有君臣，隻有父女。”他看我發愣，淡笑道：“浩兒已經答應下月完婚了，為父來看看你。”


  為父？怎麽，不是朕嗎？！他抬頭看看天空，歎口氣道：“曦兒，你小時候，我也曾抱著你一起看星星。現在，你長大了，為父也老了，抱不動你了。”他這是怎麽了？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是愣在那裏。他輕撫一下我的後腦道：“曦兒，心裏不自在麽？”


  “父皇，兒臣沒有……”我囁嚅道。他嗬嗬一笑：“不要叫我父皇，這裏沒旁人，還像小時候一樣，叫我一聲爹爹吧。”啊？我真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差點從牆上摔下去。


  他笑道：“叫啊，我就想再聽聽。”“爹……爹。”“好。”他心滿意足的笑，拉住我的手說：“現在，我們隻是父女，像普通人家一樣說說話。浩兒要娶別人了，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朕……我也不想逼你，但有些事，是迫不得已。至於李靖……其實，我也是想替你試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