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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不成器

  後宮的娘娘們為子嗣、寵愛、站隊而機關算盡、暗潮湧動的時候,邵府的眾位夫人們近日上心的則是另一樁事。


  自得知邵北城夫婦至今無子的緣由後,她們既疼惜容鈺這些年為求子而白白受的許多苦頭、背的無端非議,也擔心邵北城難以釋懷、鬱結於心,反複商議了許久,最後議定,以這些年邵府僅餘老弱婦孺支撐門庭,京郊的田莊雖有莊頭管著,卻已多年未曾查看為由,請他們夫婦二人仔仔細細地查看一番。


  田莊不比鋪子,產出有限,莊頭便是有異心,能昧下的也有限,故而她們名頭上說是請他們查看,實際上是想讓他們在這春和日麗、田野發新綠的辰光裏出門遊玩散心。


  心裏雖是這樣想的,對著邵北城、容鈺夫婦二人時,邵老太太麵上卻很是凝肅“對賬查庫之外,正可借機看看春耕的情形,若發現有那起子瞞上欺下的刁奴,就地查實,概不輕饒!”


  眾夫人亦俱都神色肅然、煞有介事地附和,末了,申氏更是側身握住了容鈺的手,懇切地道“各房的私產倒也罷了,莊頭多是各房用熟了的老人,想來總是差不離的,郡主娘娘的陪嫁莊子更不必說,自來都是管皇莊的內官們代為看顧的……”


  “私產之外,便是公中的田莊……”


  “祖宗的家業傳了這麽多年下來,從來曆說,有些是置辦的,有些是天子賞賜的,還有些是各位將軍們憫恤傷殘舊部代管的,因著來曆的不同,莊頭和佃戶也都不同,查看起來,難免繁瑣許多……”


  申氏的語氣裏滿是歉疚“這些本是長房的分內之責,可歎我那個不長進的兒子……”


  本是為免邵北城夫婦起疑推拒而做的戲,可申氏說到這裏,真心實意地在心底歎了口氣。


  公中諸事,本該由她的兒子一力承擔。


  可她的兒子……


  她隻有一個兒子,昔年邵府長房遺孤、如今年輕的定國公邵承誌。


  周人慣於自謙,父母在人前說起自家兒女,心裏再得意,嘴上也難得誇半句。


  可她這句“不長進”用在承誌身上,卻委實算不得自謙。


  因為,邵承誌的確不長進……


  先夫有勇有謀,她自問也算神思清明,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承誌會長成如今這個樣子。


  文不成,武不就。


  承誌幼時身子不好,後來幸有穆神醫親自調養,待養得好些,卻已錯過了習武開蒙的最佳時機。


  邵家嫡係兒郎皆自幼習武。


  刀槍無眼,她擔心承誌的身子受不住,與婆母衛氏夫人商議後,請祖母邵老太太做主,開了祠堂、祭告先祖,把邵承誌送進國子監進學。


  百年下來,邵家如今有許多不習武、不在軍中的旁支族人。


  可百年下來,邵家沒有一位不是武將的定國公。


  百年傳承,到了承誌這裏,便算是斷了。


  申氏想到此處,愈發低落。


  是應了那句,慈母多敗兒麽?

  倘若她不曾因為私心不讓承誌習武,那麽今日,承誌會是如何模樣呢?

  自然,若承誌能如她所期盼的一般,於進學上有所進益,也不算墜了先祖榮光。


  可承誌的學業……


  勳貴子弟不必考取功名便有恩蔭官職,可那些官職俱是武官,若想做文官,便須得與天下士子一般,十年寒窗、科考入仕。


  承誌雖然身子不好,資質也平平,卻到底是邵家兒郎,立誌有一番作為,早早考了秀才。


  待他十五歲束發後,申氏有心為他議親,便依著邵家慣例,問他喜歡何種性情模樣的姑娘,便是有心儀之人也但說無妨。


  申氏至今記得兒子當時答話時的神情。


  彼時,少年眼眸明亮地笑著道,“前朝詩雲,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母親,待兒子金榜題名、看盡京都春花後,再答您今日之問。”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啊……


  有些輕浮的詩句,從眼眸澄澈的少年嘴裏說出,看在母親眼裏,便成了意氣風發。


  申氏想到每每遣人問起兒子的課業,國子監的博士們俱都交口稱讚,便以為兒子的確學有所成,蟾宮折桂指日可待,也就暫擱下了議親一事。


  可那年秋闈,承誌落第了。


  她雖也有些失落,但想著十五歲的舉人並不多見,她娘家那位後來做了大理寺卿的六哥,也是考了兩回方才中舉的,待兒子下回高中後,十八、九歲說親,也不妨礙什麽,如此想著,心下便也釋然了。


  三年後,承誌秋闈再次落榜。


  春闈倒也罷了,兩回止步秋闈……


  這一回,申氏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坐不住,她胡亂收拾了些承誌平日的功課文章、以及命他回家後默的在考場上做的文章,風風火火趕回娘家。


  她雖是書香門第的小姐,自幼隨著女夫子進學,但女子所學與男子大不相同,所以,品評兒子的功課還須得請娘家的父兄。


  回娘家的路上,她甚至想,倘若承誌果有真才,做的錦繡文章被無良考官埋沒了,那麽,豁出臉麵去,哪怕捧著亡夫的靈牌登金鑾殿告禦狀,她也要給兒子討回公道!

  見她如此,父親和兩位兄長深感茲事體大,一門三進士圍坐一席,一絲不苟地反複研讀承誌的文章至深夜……


  她望眼欲穿,等到的是她六哥委婉地勸說,“七妹啊,俗話說,成家立業,可見是要先成家、後立業,你不妨先給大外甥說一門親事,至於這考進士嘛,啊不,考舉人,先緩一緩,徐徐圖之,不要急……”


  她聞言隻覺兩眼發黑。


  繼驚聞先夫的死訊那回後,她第二次體會到了絕望……


  自然,功名罷了,邵家又不是那全家指望著出一個進士光耀門楣的人家,不論進士還是舉人,考不上便考不上罷。


  世人眼中一無所成的兒子,在她看來,還是有很多優點。


  資質平平便資質平平吧……


  她隻是有些遺憾,想到兒子幼時比人開蒙晚、卻早早考中秀才時的歡喜,想到他十五歲那年的意氣風發,想到他後來的沉默黯然……


  泯然眾人麽?

  她隻是有些遺憾。


  大概,也有後悔……


  後悔不該依著邵家過問兒女心意的慣例行事,而該如關氏夫人一般,依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禮法,早早地給兒子定親……


  若是那般,這會兒她或許已經抱孫子了……


  若有個嬌俏可愛的媳婦、活潑鬧騰的孫子……


  兒子大概就能想明白,人生一世有許多風景,實在不必撞著一處南牆不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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