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問題一出去淩昔辭就後悔了,明明都看過烈焰閣的那些排位了,他這問的都是些什麽話。他試圖補救,“額,我不是問那個意思,我是說……”
“嗯,我是說,您還有親人在世上嗎?啊,也不對,”淩昔辭語無倫次,越說越亂,“我是想問……”
薛淩言打斷他,“你是想問你的身世?”
淩昔辭停下來,低低地應了一聲。
薛淩言一時沒有說話,像是在思忖著什麽。淩昔辭隔一會兒抬眼飛快的掃他一下,又迅速低下頭。
良久,薛淩言才緩緩出聲,“你去過烈焰閣二層了?”
淩昔辭“嗯”了一聲。
“也看過那些靈牌了?”
淩昔辭又“嗯”了一聲。
“那……”薛淩言難得有了一絲遲疑,“後殿裏單獨收著的那塊呢?”
淩昔辭道:“也看過了。”
薛淩言又沉默了,但這次的沉默很短,他道:“那塊靈牌是給你的。”
淩昔辭謔得抬眼看他,微微睜大的眸子裏滿是震驚。
薛淩言不再遲疑,直接道:“當年魔極大陸入侵,薛家人奉命死守皇城……”
那場戰役的確是一場苦戰,薛家人背水一戰,盡數陣亡,用整個家族全了他們血脈裏的契約。薛淩言當年也不過七八歲,城破的那一刻,為了不被俘虜後泄露消息,所有存活的薛家人盡數自盡,即便是孩童也不例外。
薛淩言本該是死了的,但意外發生了,有一抹飄蕩的遊魂被吸入了他的身體,代替他活了下來。而薛淩言本身的魂魄也並未完全消散,沉睡在了軀體裏。
遊魂繼承了薛淩言的身體,便也繼承了薛淩言解除血脈羈絆的遺願。後麵的事情便是曆史上說的了。遊魂化名淩言拜入蕩劍山,意外遇見了同樣改名換姓在蕩劍山的昭離太子。
薛淩言道:“你當時的魂魄很虛弱,幾近於無,我並沒有察覺到你的存在,後來有一次……”
那時尚未正式開戰,薛淩言也還沒有薛息烽的名字,他當時出了意外,險些喪命的時候,寄居在他身體裏的另一半魂魄恰時蘇醒,入了他的本命武器成為器靈,幫助他退了敵。
淩昔辭聽得又是震驚又是迷惑,既然他成了器靈,那他有關秦家的血脈又是怎麽回事。而且器靈不是都要依存於主人生存的嗎,但他現在明明就是脫離器身而存在了啊。
薛淩言繼續道:“戰爭開始之後,我和師兄互相表明身份,他不知我不是真正的薛家人,答應我會解除兩家血脈羈絆,我不想欠他的因果,便言明說要恢複薛家人的身份上戰場。”
淩昔辭:“……”
他沒忍住腹誹,心想你們師兄弟兩個欠來欠去的真是說不清。
薛淩言沒注意他這邊,繼續道:“戰場上危機四伏,有一次落入陷阱……”他抬眼看過來,一字一頓道:“我的本命武器碎了。”
盡管他當時盡力保存了器靈的魂魄,但魂魄本就虛弱,在靈器裏待不了多長時間又遭遇了碎槍,一時更是虛弱,幾欲消散。
“當時師兄正巧也在,他知道了之後,便說幫我修複。我當時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便同意了。”薛淩言垂下眼睫,聲音依舊平穩,卻無端多了點緬懷的意味,“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用的他的血。”
淩昔辭聽到這裏,一時不知是該恍然大悟自己的血脈原來是這樣來的,還是應該複雜昭離太子對他師父的用情至深。
最關鍵的是,他師父好像還半點沒有意識到的樣子。
長輩的事情不好多言,淩昔辭便閉緊了嘴巴繼續聽。
其實這些事情,雖然薛淩言說的都是有關他的,但因著並沒有什麽修飾又或者跌宕起伏,隻是就事論事,淩昔辭也沒有相關記憶,聽著代入感也並不如何深刻,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般。
他起初還有點不好意思,但薛淩言聽完便說不必,“你的魂魄幾經波折,每次碎開都跟原來不一樣,確實不能算是同一個人。”
淩昔辭有點暈乎,什麽叫每次碎開,難不成他後來又碎了?
也許這就叫命途多舛吧。
薛淩言繼續道:“魔極大陸跟我們不同,他們那邊隻有一個魔尊,最開始剛打起來的時候我們並不占優,後來不知何時他們那邊出了個新任魔尊,敵方後院起火,我們才打了回去。”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大家都懂,他們也確實成功擊退了魔修,還成功殺了其中一個,並立下五塊定界石設下阻隔兩塊大陸的屏障。
“你的魂魄經過上次那件事之後,即便是成功修複了,也依舊在慢慢保養。”薛淩言道:“但是我沾了許多因果,你作為我的器靈,自然也跟著沾上了。我本來打算渡劫時想辦法把你的魂魄單獨剝離出去,但是師兄讓我把你一道留在封印裏。”
薛淩言說這話的時候麵無表情,淩昔辭覺得他好像在生氣,更不敢出聲。
“當時的最後一戰,我沒有跟他在一個戰場。”薛淩言道:“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那位新任魔尊不知本體是什麽,居然能夠不死不滅。無論多重的傷勢,他都能夠恢複如初。”
淩昔辭聽著有點耳熟,想了想才回憶起來,這句話越疏風也說過,但是他當時說的是昭離太子。
薛淩言問,“你從哪看的?”
淩昔辭道:“越疏風說他在野史裏猜出來的。”
“他倒是聰明。”薛淩言頓了頓,“對,師兄也是一樣。”
薛淩言道:“師兄和那位魔尊打了賭,具體的賭約我不清楚,總之那位魔尊答應在定界石封印裏待一萬年。相對的,師兄也讓我把你也放進去。”
“其實這些我也是後來發現你化形之後找過去的時候才發現的。”薛淩言道:“當時師兄隻說他已經安排好了,讓我不要問。”
淩昔辭隱隱有了些明悟,“我能化形,跟他有關係嗎?”
薛淩言道:“你能化形是你修煉所致,但你能成功化形,確實跟他有關。”
這兩句話看似是一個意思,其實並不相同。淩昔辭並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器靈,所以他可以獨立修煉,脫離器身真正成人。
但相應的,他借由器身修煉,自然也就繼承了器身上的煞氣。這也就代表了,他化形時的雷劫也會一並將那些煞氣清算。
如果單憑淩昔辭自己,是絕無可能在初化形時度過這樣的雷劫的。所以薛淩言當時才想在自己渡劫時想辦法將他剝離出去。
其實薛淩言從始至終都對世界沒有什麽歸屬感,他本來就是一抹不知來處的遊魂,因由意外上了薛淩言的身,便承情代替薛淩言完成他解除薛家人身上羈絆的遺誌。羈絆解除後,便是為了報答秦昭離的恩情而上戰場。
飛不飛升渡不渡劫什麽的,他並不如何看重。
但秦昭離既然替他想了辦法,薛淩言便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他本來也算好了淩昔辭蘇醒後修煉到化形的時間,沒成想淩昔辭居然提前化形了。
而等他匆忙找過來時,就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至於捷足先登的那個人是誰,當然就是同樣被關在封印裏的那位了。
淩昔辭聽完始末,本想說捷足先登這個詞似乎不太合適,但話到了嘴邊他還是咽了下去。
薛淩言道:“你之前在現世的那一世,是我帶你去的,但你們的情況和我跟師兄的不太一樣。他並沒有替你洗清煞氣,而是用旁的法子遮掩了天機。”
“所以即便我帶你去了現世,你也還是沒法在那邊飛升。所以我才又回來找他,跟他做了一次交易。”
不用說了,這交易恐怕就是那兩扇門的關係。淩昔辭從哪邊過來,便算是哪邊贏。而初始的設定便是越疏風要清空記憶入輪回,而相應的,薛淩言也要給他們設定一個關係,之後的發展就是各憑本事。
雖然那個係統和書看似是幫了薛淩言的忙,但那還當真不是他做的。至於是誰做的,就要等他再排查了。
講到這裏,不用薛淩言再多說明,淩昔辭也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但是他還是有一點不太明白,如果說昭離太子替薛淩言的那次雷劫已經身隕的話,那越疏風是怎麽能轉世的。
這天底下,還當真有能夠不死不滅的人嗎?
就像前麵的那些話一樣,聽到這裏淩昔辭的代入感依舊不深。也並沒有什麽,一說起來就醍醐灌頂一般,瞬間就能恢複記憶的感覺。
他覺得還是離他挺遠的,像是隔了層看不透的玻璃。
淩昔辭摸了摸鼻子,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師父,您是不是喜歡他?”
薛淩言瞥了他一眼,直言道:“是。”
淩昔辭:“……”
萬萬沒想到薛淩言會答得這麽直白,把淩昔辭後麵的話全給噎了回去。
好在薛淩言並非獨斷專行,他道:“我確實不相信他,但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要自己做決定。”
這話說的嚴肅,淩昔辭也鄭重起來,“是,我明白的。”
話說到這裏,該說的也差不多都說完了。
淩昔辭放鬆了些,話題也就輕鬆了點,旁敲側擊著問,“師父,你一直留在下界,是因為我嗎?”
“不完全是。”薛淩言攤開右手,垂眸盯著自己掌心上的紋路,“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是的,我在找師兄的轉世。”
淩昔辭一時語塞,薛淩言毫不在意道:“我身上的因果未散,雖然很模糊,但他的確沒有完全消失。”
他的神色極為認真,“我要把這因果還了才行。”
淩昔辭:“……”
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是該替昭離太子慶幸還是替對方默哀才好。
薛淩言起身道:“差不多就這樣了,在玉玨上做手腳的人我會去追查,你在下界也要小心著些,以防他卷土再來。還有,不要暴露身份。”他頓了頓才道:“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對我抱有敵意的人並不算少。”
淩昔辭囫圇著應了,見對方真的要走,又有點不舍,揪著對方的衣袖問,“師父,我下次來這裏還能見到你嗎?”
“不能。”薛淩言直接拒絕,“這裏隻能進一次,而且我也不是真身在此,隻是留了一抹神念。別的世界還好說,我是在此界飛升的,不能強留太久。”
淩昔辭絞盡腦汁繼續找話題,靈光一閃又想起來,“對了,笠陽長公主讓我幫忙帶話給你……”
他還沒說完,薛淩言便已經領悟到了他的後半句,“讓她早點入輪回吧。”
“……好的。”
話題又終結了,淩昔辭默默鬆開對方的袖口,薛淩言看他一眼,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微微蹙眉,“怎麽還是這麽粘人。”
淩昔辭眨了眨眼,“師父。”
薛淩言無法,“想見麵的話,等你飛升後自然便可以見到了。”
“好的。”淩昔辭滿血複活,他猛地想起一件事情,連忙拽住要走的薛淩言,“師父等等,還有一件事,這次真的是正事!”
“……”薛淩言默默停下來,“你說。”
“就是定界石的事情。”淩昔辭語速飛快的把越疏風說過的有關天地間靈魔二氣失衡造成靈氣消退的事情說了一遍,“就是這樣了,其實之前就協商過一次要不要破開封印的問題,當時隻是人族內部協商的。但是越疏風說妖族對這個問題會更加迫切,我想這個問題很快就會再提起來了。”
淩昔辭把具體的情況解釋了一下,問道:“當年立下封印的時候,有說過解決方案嗎?”
“原來如此。”薛淩言從沉思中回神,“當年師兄把他也一道封印進去,並不隻是因為你,還因為他可以在封印裏補足因為封印而失衡的魔氣。”
薛淩言道:“直接破開也好,或者在原有的基礎稍微改動。改成容許修為低於一定境界,又或者隻有普通人能夠通過的陣法。”
“師父。”淩昔辭摸了摸鼻子,委婉道:“我陣法上的造詣不夠。”
薛淩言無言,索性又多留了一會兒,幫他畫了個陣圖。
這番結束,薛淩言也是真的走了。淩昔辭又在原地發了會兒呆,才回身朝來處走去。
他還在想昭離太子的事情,如果說再往深處想一想,對方原本的計劃會不會是直接讓越疏風隕落在雷劫下呢。
不止如此,魔極大陸沒有靈氣補充,想來這一萬年過去,那邊的修士恐怕會弱的更加厲害。理論上說,就算沒有修改過的陣法,恐怕兩邊實力也會相差懸殊。
想清楚這些,淩昔辭佩服的同時,更對這位曆史上有名的昭離太子添了幾分敬畏。但他更不解的是,心思這樣深不可測的人,又是修無情道的,想必心誌堅定更是非同尋常。
這樣的人,當真會因為情劫而自甘隕落嗎?
但若是他師父感應的對,昭離太子當真沒死的話,他人又去哪了……
他做了這麽多事,總不可能就是為了深藏功與名的吧。
淩昔辭想了一會兒想不通,索性便不再想了。他快步走到來時的那扇門前,隔著門框瞧見外麵憑欄而立的人。
原本在聽到那些故事時毫無波瀾的心緒忽然動了起來,雖然還是對前世的事情還是沒什麽印象,但這種和對方過去有過羈絆的感覺還是讓他心生雀躍,後知後覺地有了些身為當事人的自我認知。
像是陽光撒下,藤蔓順著爬滿心房,開出簇簇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