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商之人
是夜。
木璃睜開眼睛,看了懷裏睡得正好的女子一眼,伸手拂過她的睡穴,才起身穿了靴子,走到窗前。
一個人影落在窗外,行禮道:“少主。”
“何事?”
“族長傳了急信來,讓我們在齊國停留幾日便回去,該籌備少主的弱冠禮了。”
木璃輕嗤道:“你給父主回信,若是我行了弱冠禮便能繼任族長之位,我再考慮是否回去。”
琉影無法,隻得應下,接著道:“陳國傳來消息,江郡主答應了和親,半月之後便會動身。”
“尤岸不會這麽輕易就讓他那外孫女答應,可知開了什麽條件?”
“探子報江郡主隻提出要讓風丞相親自送親。”
“哦?風靳軒答應了?”
“答應了。”
木璃輕笑一聲:“許是見我來了齊國,也想著來看看了……知道了,你退下吧,瀾家有些高手,下回若是沒有急事便不必再來此處尋我了。”
弱冠禮這樣重要的事如今也不能算是急事,琉影心中有了新的衡量,應聲退下。
木璃回身又坐回了床邊解了輕素的睡穴,後者的眉頭瞬間便皺了起來。
木璃重新躺下,將輕素撈回懷裏,果然見她放鬆下來,伸過手來主動抱住了自己。
木璃緊了緊抱著輕素的手,看著床帳,想起半年前趕到玉雪原下,探子卻未尋到她的蹤跡,好不容易才打探到瀾琪去過那處,這才一路尋到齊國瀾家。
隻是不想初一見她,兩年前那還閃著光亮的雙目緊緊閉著,臉色慘白,肩上纏了不少繃帶,便是手上,也因著日日放血留下了不少痕跡。
他說不清那時是如何心情,瞞著慕族尋了她近兩個月才讓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生氣是有的,可見了她那副樣子,胸口卻是更疼了——他不在她身邊時,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好在那同來的大夫似乎醫術著實不錯,如此將養了半年,如今也終是快要好全了,自己這般陪了她半年,到底該不該讓她知曉?
……輕素,你到底,為何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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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這半年裏數不清的夜一樣,木璃看著懷裏安睡的輕素,一直到天色漸漸露白也未合眼。有時候他也會嘲笑自己如今的膽怯,他怕自己一閉眼,懷裏的她便會消失不見……
直到隱約感覺輕素要醒了,木璃這才在她額上落下一吻,避過瀾府中的眾人,出了瀾家。
隻是木璃並未行多遠,越過幾道牆便落進了一處院落。
這院子同瀾府隻隔了四道院牆,兩條巷子,一戶人家,是他在一年前買下的,那時不過是為了多置辦一處產業,倒沒想到如今派上了這般大用場。
木璃甫一落地,便見屋裏跑出了一個少年,若是輕素在此處,想來又會覺得這少年好生眼熟了,正是半年前刺殺那夜被她指使過的暗衛,那時輕素還覺得那孩子看著讓人覺出些親切來,原不過是那少年本便是木璃姨母的獨子。
琉淩跑到木璃麵前,也不行禮,站在一邊道:“哥,慕族那邊傳信來了,慕容柔兒這段日子還是沒什麽動靜,這回都快半年了,應該是真的在閉關了,那幾個老家夥倒還是在四處找大夫。”
木璃一點頭,抬步往屋裏走去:“繼續盯著。”
琉淩隨後跟上,在木璃身後兀自氣道:“哥,這都盯了半年了,他們一直在找大夫,肯定是那女人被嫂嫂下了什麽治不了的毒了,我們不如再加一把火,幫他們找一個大夫,讓那女人也嚐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滋味。”
木璃沒有回頭,隻道:“不必多做手腳,如今還不是最好的時候。琉淩,記住行商之人最看重的是什麽。”
琉淩眼前一亮,道:“弟弟知道了。”
行商之人最看重的便是利益。
——時候到了,便讓她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木璃這才微微笑了一下,盯了她這麽久,不過是要確保她到時候跑不了。
這半年來每一想到當初輕素蒼白的臉,輕素的出走,輕素一人奔波,輕素吃過多少他不知道的苦,他對慕族那女人的厭惡便多上一分,天知道他有多想讓那女人付出代價,可他還不能,輕素等了他兩年之久,他忍耐著對輕素的思念兩年之久,他們做出的努力不能被他的衝動毀得徹底。
這幾年木璃的產業發展得很快,雖說已有些引起了慕族的注意,但木璃自小便通習了慕族各種偵查手段,明白如何避過他們的探查追蹤,如今他們自然也查不到木璃身上。
隻要再過些日子……
再過些日子,等他的勢力能獨當一麵了,那時便可光明正大地同慕族較量一番,那時他也便不必再顧忌那幾個老家夥的臉色,那時,慕族聖女這個存在,也是時候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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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吃的日子過得飛快,這幾日我被瀾七他們這般細心地養著,身子的確是愈發利索了。
這般又過了兩日,我自覺已然能行動自如,不需人再一直守在我身邊了,便拉了過來看我的流煙,出了這院子。
流煙帶著我左拐右拐,瀾府這世家是真的大,屋子多得不得了,足足走了快一炷香,我才被帶到瀾七的書房前,方才走過的路卻是已然記不住了。
瀾七似乎還未回來,我們被一個喚作瀾路的小兄弟請到了書房中小坐。
我這才想起最近瀾七是當真忙得不行,一邊喝著茶一邊問道:“流煙,瀾七最近都在忙些什麽?”
自從瀾七同我坦白後,我對他便更沒了顧忌,當著他的麵也學著二哥一般喚他“瀾七”,連從前為全禮數勉強加上的“公子”二字也被我嫌麻煩地不再多喊了。
瀾七性子一直都很是隨和,一開始聽我這般喊也無甚感覺,便是流煙,聽我這般喊得多了,如今私下裏也開始這般喊他。
流煙放下手中的杯子,搖了搖頭道:“還能是什麽事,這大半年裏瀾七為了給宮裏那位尋藥材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可那位的病一直不見好轉,用的藥材又都是稀世珍品,瀾家也不過是自瀾七爺爺那一代才開始興旺起來的,日子長了,倉庫裏存著的藥材必然會不夠,他不得日日操心麽?”
我記得當初流煙便同我說過“宮裏那位”,如今又聽她提起,終於問出了口:“宮裏那位到底是哪位?”
“不就是那位六皇子……他們都說那六皇子的樣貌是個天上有地上無的,要我說啊,這身體不好,樣貌再好又有何用?整個一病秧子……還會拖累他人。”
原來是那位,我跟著點頭道:“這話說的倒是挺在理的。”
流煙聽了我這話,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想起什麽一般道:“素姐姐,我這話不是在說你啊,你別誤會。”
我一愣,想起先前瀾七的話,顯然他們都知道當初我身上的毒是自己服下的,隻是不知道我為何服下,瀾七可能猜到一些,不過流煙知道的總不會太多,看來這小姑娘是一直以為我因了什麽事想不開才服了毒了,這可真是,不知從何解釋了……
也罷,日子久了,她自然能看出我有多麽珍惜活著的機會,到時候也不需我再多做解釋。
我這般想著,也不回話,隻笑著搖了搖頭,示意我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流煙似乎還有些不放心,欲言又止,活像是怕自己那麽一句話說得我再去服一回毒一般。
我看著她那樣子,不由無奈,正打算同她透露些我的心思,卻聽到屋外傳來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我回頭看去,是瀾七回來了……
流煙一見瀾七邁進了屋子,便起身打算離開,我歎了口氣,跟著起身拉住了她,回頭不讚同地看了她一眼,流煙被我這麽一瞧,低了頭,也不敢出門了。
我笑著道:“等了你快半日,日頭都要不見了,可算把你盼來了。”
瀾七見了我,也笑了開來,道:“我這兩日實在忙得抽不開身,都不曾去看過你,你倒是好得快,已經能自己出院子了。”
瀾七說著,招呼我們坐下,我拉了流煙重新入座,緊了緊她的手,流煙回頭看我,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喊了一聲“瀾哥哥”。
瀾七並未怪罪流煙方才沒有見禮,笑著應下了,親自替我們將茶滿上。
我這才接著道:“可不正是好幾日不見你了,怕明日還見不到你,這才巴巴地跑到你書房裏來了。”
瀾七回頭看了我一眼,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可是有何事找我?”
“瀾七公子果然不同凡人,”我調侃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今日來也便是讓你看看我如今這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想著明日你能讓我出府去走走,逛逛你們的都城,解解悶罷了。”
瀾七喝茶的動作一頓,我盯著他的臉色,見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好,那明日便讓真喜陪你出去吧。”
這話倒讓我愣了愣,不由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我,早就準備好了一大堆的說辭等著說給你呢……”
瀾七聽了我這話,無奈笑道:“我這樣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了。”
我奇道:“你便不怕我又出走了?”
“你是客,我又怎能拘束了你去?更何況當初京城裏你都照樣出走,若是你鐵了心,我無論怎麽做你最後還是會離開,不是麽?”
“哈,那我便先多謝你了,明日也不必讓真喜陪我,我拉了流煙去逛逛也是一樣的。”
我說著,又扯了流煙一把,後者這才回過神來,衝著瀾七道:“我可以照顧好素姐姐的。”
瀾七考慮了片刻,這才點了頭,臨走時,我回頭衝瀾七道:“你放心,如今我在你這裏吃好喝好,睡得也格外的好,不會這麽想不開,出去流浪的。”
瀾七看著拉了流煙一同離開的輕素,見她出了院子,才同身後的瀾路道:“明日你讓瀾全派人好好守著她們,街上人多,別讓她們被人衝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