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醒酒
我坐在院中的石桌邊,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苦茶,卻是絲毫苦楚也嚐不出。
瞥一眼屋角堆著的酒壺,這四五日我醒了喝,喝了醉,醉了便又睡……再多的酒都熬不住我這麽牛飲——我這般想著,不由輕笑一聲,抬手揉了揉額頭。
“在了在了,素姐姐,可算是逮著你了,前幾回抽空來找你,你不是睡著便是不在,今日可算是運氣!”
我抬頭看向走來的人,正是幾日不見的尤兒,身上穿著的是六皇子貼身侍女的衣裳,看來六皇子對她當真不錯,這才幾日,便又將她喚了回來,隻是……
我糊著聲道:“尤兒你在說什麽,我這幾日可是一直在這院子裏不曾出去過。”
“啊?不會啊,前兩日夜裏姐姐便是不在的。”
我眉頭皺了皺,什麽亂七八糟的,我頭還痛著呢……
我又倒了一杯醒酒茶,送到嘴邊,問道:“那你來找我可是有何事?”
尤兒這才醒起,低呼一聲道:“哦,前幾日殿下的身子又不好了,我們本想著來找姐姐去給殿下看看,隻是殿下一直不許我們來打擾姐姐,前兩日夜裏我看殿下實在難受得不行,便偷偷來找姐姐,想著姐姐能幫上一幫,可姐姐卻不在。”
“嗯……殿下如今如何了?”
尤兒皺了眉,憂心道:“甄太醫每日來給殿下診治,又配了方子,如今殿下道是好了許多,隻是我和茹兒姐姐看著覺得甄太醫的方子還不如素姐姐當初給殿下行針的法子有效,我這才又抽了空來找姐姐。”
六皇子那裏送來的酒倒是喝得差不多了。
我點點頭,放下一直附著太陽穴的手,扶著桌沿站起身來:“我知道了,待我收拾一下便過去。”
說這話時身子還是不免晃了一晃,尤兒趕忙上前來扶住我。
尤兒的性子總是咋咋呼呼的,也很少留心,這時扶著我才聞到我這一身的酒味,開口便道:“姐姐你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早知道那日我便不教姐姐喝酒了,若是讓茹兒姐姐知道是我引得你這般貪杯,我又該挨訓了……”
我聽了她的話,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羨慕這樣的尤兒,微微笑了同她道:“無礙,你先回去侍候殿下吧。”
尤兒似乎還有些不放心我,我自己扶著石桌站穩了,拂開尤兒的手笑著又補了一句:“你不必擔心,屋裏的酒沒了,我正好順道再同殿下討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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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出院子了,我才發覺自己一身的酒味,想想前幾日也都是這般宿醉,雖說每日也迷迷糊糊地沐過浴了,但連我的屋子裏都是一股濃重的酒味,想來這幾日身上到底並不好聞。
收拾好自己,臨出門前,我還是打開了屋裏全部的窗戶。
六皇子的情況似乎的確不好,我走進他的院子時,茹兒正在藥房裏煎藥,見了我才將緊皺的眉頭微微鬆開一些。
我朝她點了點頭,見尤兒正好從六皇子的屋裏出來,手上端著一個水盆。
尤兒見了我,本想衝我打個招呼,還未開口我便同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尤兒回身看了看屋裏,到底是沒喊出聲。
我微微笑了,看來前幾日這丫頭被“放逐”在外還是長了些記性的。
尤兒虛掩上屋門,才朝我走近了,同我道殿下剛醒,這時候來正好。
我點頭應下,讓尤兒自己去忙,獨自走到六皇子的屋門前就著門框敲了幾聲,道:“殿下,是我。”
屋裏傳來幾聲輕咳,我竟下意識地覺得喉頭一甜,仿佛又要咳出一口血來,不由微微一怔,突覺得這樣的情景有些熟悉。
來不及細想,屋裏傳來一陣窸窣聲,接著便聽六皇子的聲音傳來:“是素兒啊,進來吧。”
我應聲推門而入,一進屋子便微皺了鼻子——這屋裏的藥味太重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六皇子笑道:“這幾日身子不好,太醫交代不可吹風。”
話雖如此,但也不能這般悶在屋裏啊,我走上前去開了一扇離臥床最遠的窗子,這才回頭看向六皇子,他靠坐在床沿,臉色依舊蒼白,其他的症狀卻是看不出。
他的情況一直如此,望診見到的從來隻是他的麵上毫無血色,連暈厥時都未見發紺過,隻有細細診過脈了,才能勉強診出他是患了心疾,我曾問過六皇子,他卻說自來便總是如此……
我皺了眉頭環視著屋子,囑咐道:“適當的通風也是必要的。”頓了頓,還是加了一句,“我便住在殿下這養心殿中,若是殿下身子不舒服,派了人去喚我一聲便是,不必客氣。”說著,我上前在他床邊坐下,伸手替他把脈。
司空緣倒是沒有推辭,不過心裏還是有一絲微澀劃過,下意識地調侃道:“換作幾日前或還可,如今我倒的確不敢不客氣了。”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也沒多說,重新低下了頭。
半晌我才鬆開手,從袖中掏出金針來在他床前鋪開,才道:“殿下是何時知道我同木璃的關係?”
他倒也未遲疑,答道:“你同尤兒喝醉那日……”我一愣,聽他接著道,“我不小心看到了你脖子上掛著的玉佩。”
我這才恍然,想起那日我本是想要給尤兒看看那玉佩,才將它自衣服裏取了出來,後來倒的確是忘記塞回進去了……
“你同他認識多久了?”
“十年,”司空緣頓了頓,見我隻是點了頭便沒了其他表示,問道,“你不驚訝?”
“若非他極信任之人,那日他不會那般輕易受製。”
司空緣輕笑一聲:“你倒是篤定……今日你來,莫不是為了那日之事興師問罪?”
我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若是一開始我的確有這麽的想法,可待我醒了酒便全然不這般覺得了。
我既然在這宮裏,木璃遲早是會尋到我的,六皇子知道我的身份若還是選擇瞞著木璃,他心裏自然會過意不去。
“哦?那是為了何事?”
我瞥了他一眼:“治病。”
司空緣:“……”
我扶他躺下,同他道:“殿下這身子病是先天帶來,後來不知為何受到壓製,以至於如今隻能靠把脈來替殿下診治,這病想要治好對於目前的我來說可能性不大,我的醫術水平有限,隻能幫殿下在發病時減輕痛苦,這幾日我都會來替你行針,不過我終歸要離開,是以還請殿下在太醫院中尋個信得過的太醫,我在離開前可將這行針之法同他演示一番。”
司空緣微點了頭應下,又問道:“與木璃一同離開?”
我拿針的手一頓,半晌才回了一句:“還未可知。”
司空緣看著坐在床邊的素兒,她低垂的手、低垂的眉眼,想了想還是道:“我這幾日身子雖不好,也是知道你夜夜都去尋他的,他也尋了你不少日子,你們,有什麽事便說開了,這般拖著誰也不能安生。”
我一驚,抬起頭來,脫口問道:“夜夜都去尋他?”
司空緣這時卻是笑了,道:“怎麽,你不記得?”
我,我如何記得?
那回同尤兒醉酒,我原以為自己的酒量雖不好,但也不至於斷片,可如今……
我想起先前尤兒的話……看來還是這幾日喝得太多,整日裏連個清醒的時候也沒有……
我去尋過木璃了?
他可願意見我?
我,同他說過話了不曾?
他……可有受傷?
有很多話在我嘴邊徘徊,我看著六皇子帶著笑意的神色,張了張嘴,終究隻道:“殿下倒是知道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