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醉酒
木璃進了院子,琉影剛巧回來等在院中,見了木璃,行禮稟道:“少主,那怡杏必定是見過小姐,我們放她離開後,她去瀾府找瀾公子替小姐報了平安。”
木璃推門進屋,道:“讓宮中之人不必再打探。”
琉影乍一聽來,竟有些愣神,隨後反應過來,難得喜道:“少主這麽吩咐,莫不是尋到小姐了?”
見木璃點了頭,琉影心中也放鬆下來,雖奇怪既然少主已經找到了小姐,為何未將小姐帶回,但還是閉口並未多問,而是勸道:“既如此,少主今夜也可好生休息了……”
木璃苦笑一聲,卻還是點了頭,道:“別讓人打擾我。”
琉影應下,便在院中隱了。
木璃回了屋,盤坐在床上調息,這兩日擔心輕素的安全,的確連運功療傷都心不在焉,如今至少知曉她平安無事,且近在咫尺,的確是可以好生療傷了。
待木璃再次睜開眼來,已是過了一個時辰,夜已有些深了。
木璃正準備出院去尋輕素,看看她如今是否睡下了,卻突地察覺門口有人靠近。
他受了傷後,為防內傷加重,隻要是在確定安全的時候,連神識都很少用,這也是為何方才他沒能及時發現輕素,如今則是調息過後,內傷好了些,神識自發地便注意到了屋外的動靜。
這種時候來了人,琉影卻並未出麵阻止,那來人便隻能是司空緣了,也不知他這時過來又是要做什麽。
木璃歎了口氣,起身去開屋門。
——既然他自己過來了,那他也不介意早些將今日的賬好好算算。
隻是將手觸到門框的瞬間,木璃心中多了一絲異樣,屋外的氣息並非司空緣……
可這時也已來不及細想了,屋門在裏外兩人的一拉一推間大開,隨著月光闖入木璃視線的,是輕素……
她便站在屋外,背著月光,這時見屋門被她推開了,似乎很是高興,低頭看了看自己推門的手,才堪堪站好,抬起頭來同木璃對視在一處。
即便這半年來夜夜陪在輕素身旁,可像如今這般同她對視在一處卻仿佛已經是很久之前才有過的事了,當初每夜緊閉著的眼裏如今又映滿了星光,木璃看著屋門口端端站著的輕素,一時竟忘了言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輕素突然眉頭一皺,一把將手拍在了木璃的屋門上。
木璃一驚,忙將輕素的手接了過來,翻過手心一看,果然紅了一片。
木璃的眉頭跟著皺了起來,開口道:“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輕素卻並不管這些,趁著木璃接過她的手,便將腳也踩了進來,見他並未阻止,這才笑了。
這時若是還未發現輕素的不對勁,木璃便也不是木璃了,伸了手去試探輕素的額頭,不由又是一驚,她整張臉發著燙!
本以為她這是發熱了,可下一瞬輕素便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自己額頭的手——手心還是涼的……
這是怎麽了?
木璃想著去點了屋裏的燈來好生看看,剛一回身卻被輕素自背後一把抱住了。
木璃的步子一頓,聽輕素在身後道:“你又要走?!”
這一聲裏滿是惶恐和苦澀,卻也滿是含糊,木璃聽了這一句,心裏跟著一苦,終於明白過來——輕素這是,醉了……
“我不走,屋裏有些暗了,我去點燈。”
輕素的手卻抱得愈發緊了,這時甚至帶了壓抑的哭聲:“我不信,先前你便走了,頭都不回一下……”
木璃閉了閉眼,回過身來也抱住了輕素,下巴輕擱在她肩頭,柔聲道:“先前是我錯了,我這次不走了好不好?”
懷裏的人搖了搖頭,木璃便覺得胸口的衣裳被潤濕了,聽她哭著喚道:“木璃,木璃,木璃,木璃……”
木璃一聲聲應了,輕素卻不言語了,久到木璃以為她靠在自己的懷裏睡了過去,突聽她道:“巧兒死了……”
木璃的身子一顫,他聽琉桑說過那夜的境況,知道那夜若是沒有巧兒,如今自己也便永遠失去輕素了,他甚至根本記不得那丫頭的模樣,但他心中卻對她很是感激,謝她成全了他的私心,可他也知道輕素從不會這般想,那丫頭在輕素心中的位置,從來便不是一個丫鬟。
“她的死不怪你,是你大娘……”
“不是的,都怪我!”輕素哭喊著打斷他,“如果不是為我擋了一劍,巧兒如今便可以陪在大哥身邊,巧兒她都有喜歡的人了!卻因為我,因為我……還有清夏,他陪了我十年,本來馬上就可以和他爸媽在一起了,最後也是因為我!我把他們的一切都毀了!都是我!我憑什麽!木璃,我是誰啊,他們憑什麽因為我死了?!我該怎麽辦,我是不是永遠都不配再有幸福了……”
木璃不知清夏到底是誰,如今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追問。
輕素一直抱著他,重複著一樣的話,木璃聽著她一聲又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心也跟著一陣疼過一陣,將她抱了輕輕躺到床上,便如這半年來每回她夜間做了噩夢時一般低聲安慰著。
好在輕素本便醉了酒,最後哭得累了,聽著木璃的柔聲安慰,才抱著木璃緊皺著眉睡了過去。
木璃看著明顯睡得並不安穩的輕素,仔細擦拭著她眼角的淚痕。
她從未這般大哭過,唯有的幾次哭泣也不過是在自己麵前默默流淚,今夜卻哭得這般聲嘶力竭……
琉桑同他說過,自她醒來後便從未曾流過一滴淚,如今這般,才算是真正發泄出來了吧……
天未明,木璃便醒了,看了眼懷裏仍舊用手緊緊扣住自己的輕素,輕輕起身,將她抱出了院子。
琉影守在院裏,見木璃出來,擔心少主受了傷後身子受不住,本想上前接過他懷裏的人,可剛一走近,少主搖著頭將手移開了不說,便是那懷裏還睡著的人也像躲什麽似的往少主的懷裏鑽去。
木璃輕聲一笑,同琉影道:“我來吧,你去替我抓些藥來。”
少主終於願意好好治傷了,琉影心裏一時過於欣喜,低聲應下便往院外去了。
木璃將輕素帶回了她自己的院子,低頭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替她蓋好薄被,這才退了出來。
他還不能留在此處,他不知道輕素的醉酒是為何,也不知她酒醒之後到底願不願意見他,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同兩年前一般,守著她、等著她。
或許,她醒了酒後便會來同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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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璃在屋裏枯坐一日,終於在入夜時分等到了他想要等的人,可隻一眼,木璃便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來了,可同昨夜一般,是醉著來的……
站在屋外的人緋紅著臉對他笑道:“完了,我怎麽找你來了?”
這話說得木璃有些奇怪,卻還是起身伸手去牽住輕素,以防她不小心摔了身子。
聞到她身上比昨日還要濃鬱的酒味,木璃不由皺了眉道:“昨日也便罷了,今日你到底是飲了多少酒?醉成這樣。”
輕素看了木璃牽住自己的手一眼,臉上的笑更甜了,另一隻手也伸出來一把抱住了木璃的胳膊,搖了搖頭道:“我那裏有好多酒,喝著有桂花香,都不醉人的。”
都這般了,那酒還如何不醉人,木璃拉了輕素坐在桌前,雖知道她是醉了,但還是叮囑道:“飲酒傷身,下回不得再這般了。”
輕素本是格外乖巧,由木璃引著在桌邊端端坐著,這時卻猛地從桌前站了起來,走到木璃身邊便一把抱住了他,賴在木璃懷裏,搖頭晃腦道:“我算是明白當初陳穆的心思了,那時候我心裏還有些笑話他,如今也不敢笑了,笑話他便是笑話我自己……”
木璃自然知道陳穆曾醉酒帶了輕素出府,不由心中一痛,任由輕素抱著自己,喃喃道:“明日我便讓人將你那處的酒都搬到別處去。”
輕素也不知是聽了這話,還是突想起什麽來,有些委屈道:“我不過便是想來找你,想同你說說話,我有好多話……”說著還打了一個酒嗝。
這一下,輕素立馬便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拿眼覷著木璃,那模樣便同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卻也是輕素少有的少女姿態。
木璃輕笑一聲,伸手抱住她,讓她在自己懷裏坐好,柔聲道:“那你便說,我都在聽的。”
輕素抬頭同木璃對視一眼,又突地低下了頭去,良久才鈍鈍地道:“你怎的還對我這般好,我丟下你不管,讓你滿天下地尋我,也不給你送個信,你是不是很生氣?”
木璃聞言搖了搖頭,看著輕素輕聲道:“比起生氣,我更多的是害怕。”
輕素也抬頭看著木璃,微晃了晃腦袋,伸手按住木璃的雙肩,道:“木璃,你等一下,怎麽又有重影了?”
木璃一愣,這才重新意識到輕素如今正醉著,先前他問一句她便回一句,倒讓他生出她還清醒著的錯覺來了。
木璃不由自嘲一笑,如今的她即便聽得到自己的話,也未必能明白自己話中之意……
這麽說……
木璃心上一動,問輕素道:“你可還記得我同你提過的清夏?”
“清夏?”輕素微微抬起頭來,她本已經暈暈乎乎要睡過去了,如今聽了這名字,似乎一下便清醒了不少,小心翼翼地看了木璃一眼,突然捂緊了嘴,掙紮著從木璃的懷裏跳了下來,尋了屋門便往外走去,一邊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做夢,我怎麽跑到木璃這裏來了?為什麽要問我清夏的事……”
木璃起身拉住輕素,卻是接著道:“昨日你也同我提起過他。”
輕素愣了一愣,繞著步子轉回身又垂了眼道:“昨日你是不是當真生氣了?一句話都未說便離開了……”
木璃聞言不由苦笑,果然同他所想的一般,無怪他等了整整一日都不見她來,隻因為她根本不記得自己來過這裏,隻因為她若是清醒著,本便不願來……
“木璃你別這麽笑好不好,我不喜歡看你這樣。”
木璃的苦笑頓住,輕素此時皺了眉頭看著他,抬手來捧著他的臉,那專注的眼裏隻有他一人……
突然便釋懷了,隻要她在他身邊,隻要她在自己身邊……
木璃輕輕抱著眼前的輕素,柔聲道:“我不會再留你一人了,如今我在這裏,你不是在做夢,你……你隻是醉了。”
醉了,又如何?
即便你醉了,即便你清醒之後什麽都會不記得,隻要你需要我,我都會在這裏……
“啊!原來是醉了!”輕素在木璃的懷裏點了點頭,任由木璃牽著,又坐了回去,還是抱著木璃道,“方才我們說到哪兒了?是不是說到清夏了?”
木璃略一沉吟,輕搖了搖頭道:“說到你這兩年裏發生的事了。”
他的確很是在意那清夏,但如今他更想知道她這兩年是如何過來的。
輕素卻似乎並未聽到木璃的話,良久,木璃往懷裏看去,卻見懷裏的人有些微的出神,那有些空洞的眸子讓木璃的心不由又緊了起來,正不知該如何安慰,輕素已經將頭埋進了他的胸口,低聲緩緩道:“清夏他,為了救我被子彈打中了,那時候我,滿手都是他的血……”
聽到這一句,木璃的神色一頓,一麵輕拍著輕素的背安慰她,一麵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輕素飲了不少酒,若是昨日,想來哭累了便睡了,可今日她卻似乎很精神,木璃沒有打斷她,她便靠著木璃斷斷續續地說著,直到天色將明,才在木璃懷裏沉沉睡去。
木璃抱著輕素坐在窗前,看著初起的晨光,良久,像往常一般在輕素的額上落下一吻,抱著她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