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信裏說
見陳穆離開，我上前幾步拉過木璃的手道：“你怎麽來了？”
木璃順勢將我攬住，另一隻手在我腦門上輕輕一敲，微惱道：“你可當真不讓我省心，我才離開這麽些時候，你便不知避嫌，同別的男子共處一室。”
我自知理虧，也不反駁，拉了他進屋坐下，這才到一旁的藥櫃上尋藥。
木璃也不打擾我，我尋了幾味藥，用藥杵搗碎取了汁來才重新回到桌前坐下。
方才陳靜的信還好好攤在桌上，並未動過，我心裏微暖，一邊將那汁液滴到信上，一邊同木璃解釋：“方才陳穆送了這玉盒和這封信來給我，這玉盒說是陳國先皇托給我的，這信是陳靜寫的，聽陳穆的意思，這信隻有我能讀懂，是以我才想到這法子。”
木璃聽罷便皺了眉道：“當初那些刺客……”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主動坐到他懷裏，才微搖頭道：“沒事的，她醫術比不上我，使毒便更不用說了。”
說話間，信上的墨跡褪了下去，反而顯出了幾段紅色的字跡。
我看著信紙上豔麗的紅色，心裏竟有些沒來由的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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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你當真看到了這些話，那我便有理由同你說這些了，不知為何，我竟有些迫切地希望你能看到這封信。
自小便是我比皇兄更懂事些，母妃自然也對我更放心些，偶然的一回，我在母妃的殿中發現了一個暗格，裏麵放了半本醫書，我好奇，自然便翻開看了。
那時我對醫術一竅不通，隻看了兩頁便沒了興致，本想將那書放回去，卻剛巧被回來的母妃撞見。
那是母妃頭一回也是唯一 一回罵我，我委屈得不行，哭著跑開了。
我躲在禦花園的一處假山裏，哭著哭著便睡了過去，那時正值冬日，我跑出殿時沒帶披肩，最後實在冷得不行，隻迷迷糊糊間看到穆哥哥焦急地喊我，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我被他抱在懷裏，很溫暖。
等我醒轉才知道，是穆哥哥救了我。
那一日宮裏所有的人都在找我，卻唯獨他找到了我。
待我的病好了，父皇罰我到太學學禮數，我心裏很是雀躍，因為我知道，穆哥哥每日都在太學裏聽先生授課，我也知道，自我被救下的那日起，我對穆哥哥的感情不一樣了。
父皇罰我，母妃卻很心疼我，我剛醒的那日，母妃抱著我哭了很久，才同我說那半本書是外祖留下的。
我從未聽母妃說起過外祖，那一回卻聽她說了很多，隻是我那時候聽不懂罷了。
後來母妃離世，葬禮上穆哥哥一直陪著我，我竟就這麽忘了悲痛，心裏隻剩下甜蜜。
我本以為我的心思藏得很深，但日子久了，終究躲不過有心人的眼……
太子哥哥看出來了。
他將我喚去，同我說了很多，期間我一句話都未聽進耳裏，隻最後聽他說，過幾日便要讓父皇替我招個好駙馬將親事先定下來，我才不高興了。
可太子哥哥向來是說到做到，我能怎麽辦？
我知道皇兄一直想當太子，於是便取了母妃留下的雪紋草，那時我已然能看懂那醫書上的內容了，自然清楚雪紋草的用處，後麵的事便不必我再多說。
穆哥哥是我的執念，我終究從未得到過他，卻為了他做了很多錯事，如今想來或許確實是我的不該，我卻也沒有機會回頭了。
這兩年我派了那麽多刺客，你卻還總是好好的，我沒想到最後是我自食其果，卻隱隱覺出些解脫的味道——我實在不知該怎麽辦了，後來我想，哪怕我當真將你除了，但我心裏的那份隱秘終歸找不到方式宣泄，這樣的結果，或許對我是再好不過了……
你很聰明，那日你同我說的話大多都是對的，隻一點卻猜錯了。
——我母妃並非酉憫族人。
你或許會很好奇吧，我也是在母妃死後才想起當初她同我說的那些話。
外祖是母妃的養父，母妃當時哭著說外祖為了她，背叛了全族，偷了族中的聖物，隻為救她一命，也因此，外祖再也回不去了。
母妃最大的願望便是讓外祖的骨灰重回故土，可她找了很多地方，卻到死也不知曉酉憫族到底在何處。
江南慕容家派了人來同我打探聖物的下落，我從未聽母妃說過聖物到底是何物，又如何知曉？
可那女子的手段不錯，神不知鬼不覺便進了宮，告訴我當初害死太子哥哥的事已經瞞不住了，我答應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她，作為交換，她要幫我做幾件事，其一便是燒了你的書房。
也是那一次，我才發現這些年自己以為天衣無縫的布置原來是那麽的千瘡百孔，我花費那麽多的力氣，隻為了隱瞞當年僅有的一件錯事，而後不可遏製地犯下更多數不清的錯……那段日子我忙著從弑兄的罪名裏脫身，直到最後安排妥當了我才好不容易鬆了口氣。
可那日我去議事殿給父皇請安，卻碰巧聽到了穆哥哥請父皇下旨賜婚。
我第一次聽穆哥哥用那樣決絕的語氣同父皇說話，他為了你，竟是連太子之位也不要了！
我渾渾噩噩地回了宮，再清醒過來時，一切都已經部署罷了。
江府大夫人一直對你母女二人恨之入骨，這些年明裏暗裏被我用作棋子，倒也順手。
可我沒想到她親自去殺你，還是失敗了，或許當真是你的命不錯吧……
這些我都做過，我從不後悔，奇怪的是，當你告訴我音魂散的反噬後，我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慌亂，反而開始好奇你的身份，隻是我再沒有時間了。
慕容家的人沒達成我們的條件，可終究是出了力，我自是將我知曉的同那女子說了，隻是並不記得她所說的石頭，至於那半本書，我燒了。
這幾日我身子愈發的不行了，竟又想起很多關於母妃的事來。
母妃離世前，父皇剛被刺殺，危在旦夕。
我夜裏去給母妃請安，的確見過母妃手上拿著一塊石頭喃喃自語，沒過幾日父皇的身子竟突然漸漸地好了，而母妃卻開始昏迷不醒。
太醫給母妃診不出脈，最後隻猜測那模樣像是患了疫症，芳華殿被隔離起來，我不能再去給母妃請安，母妃便是在一殿孤寂裏離開的。
如今想來，我竟覺得當初是母妃救了父皇，也不知道那酉憫族中有什麽法子，可以起死回生，卻是要母妃拿命去換。
這麽想，我便覺得自己同母妃有些相像——為了所愛之人，連命都可以不要，你曾說我癡心錯付，我卻願意一錯再錯。
不知你用了什麽法子，說服了父皇下旨退婚。
可父皇若是當真欠了母妃一命，那母妃的心願父皇自然會想辦法完成。
那幾日父皇的龍體有些欠安，你的醫術不錯，我如今隻能猜想若是你能診出些什麽來，以父皇的心思，多半也會對你多出些困惑，或許便會將他未完成的托付於你。
若是我的猜想錯了，便由我將此事托付於你吧。
外祖的骨灰自母妃死後便失了去向，最大的可能便是被父皇存了起來，若是有一日你當真尋到了酉憫族，便托你在宮中尋上一尋，議事殿、禦書房這兩處的可能最大，穆哥哥這般心儀你，你將事與他說明了，想來也不會為難了你去。
你可曾想過，酉憫族至高的醫書當真會流落在外，又被你碰巧遇到？
而外祖當時隻給母妃留下半本醫書，但你知道的卻是更多……
作為回報，我將這封信寫給你，若是你還恨我害死了你的丫鬟，便將我前麵說的那些話轉述給穆哥哥吧。
這樣，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會不會更重一些？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用再忐忑他恨我時會如何對我了，等他去找過你回了京，我怕是再見不到他了。
風靈兒是個好姑娘，身子又弱，穆哥哥心裏喜歡的不是她，將來她母儀天下對我而言也許算是最好的結果吧。
我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