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女大夫
“琉莘,你先行一步,將這一車的古籍送回慕族,再運一車過來。”
“啊?少爺,我們這一車出慕族的時候便已經被人發現了,族主還派了人來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硬著頭皮運出來的,這才送到沒幾日你便看完了,讓我再去運一車,你到底是要找什麽啊?”
“既然能硬著頭皮運出來一次,自然便能有第二次,去吧。”
琉莘隻得苦著臉退下。
木璃放下手中的書,輕揉了揉額頭,突聽得簾後有了動靜,忙起身往簾後走去。
輕素這段日子每日醒來的時辰都很是固定,不過如今剛出了京城,卻是比平日裏要早醒了半個時辰。
木璃進來時,我正自己抻著榻沿要坐起來,他見了我這樣子,果然皺了眉頭,一步上前來扶住了我。
我微微笑開,開了口,聲音卻還是有些無力:“我在床上躺了這麽多日了,總要自己鍛煉鍛煉肌肉,哪裏能什麽事都讓你幫我,你別皺著眉頭了。”
木璃在榻沿坐下,還是扶我靠著他坐好了,才開口道:“我便是太聽你的話了,當初同意讓人入養心殿看你,你如今患了心疾,情緒本便不可太過起伏,流煙總是咋咋呼呼的不說,便是那項嚴,到你屋裏走了一遭,你整個人都不對了,他前腳剛走,你便又給我吐了血……”木璃說到此處,才醒起自己這般抱怨,又該讓輕素想起那日的事了,兀自懊惱,終究還是沒再說下去。
我卻已經想起那日了,看了木璃一眼,自己慢慢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遞給他道:“你不是一直想瞧瞧這信裏說了什麽麽?喏。”
木璃這時看了那信一眼,卻又跟賭氣一般撇開了眼去。
我看著他那模樣,不由低低笑了起來,自己將信打開了,看著那信道:“這信上隻寫了一句話,問我想不想知道大哥二哥是怎麽看我的。”我看著信上的墨跡,頓了頓,接著道,“項將軍說,信是大姐托他送來給我的,大姐這些日子也真是長進了,知道自己動不了我,便拿這些話來傷我,她成功了……”
我這麽半帶情緒地一說,木璃果然還是回身將我抱緊了,安慰道:“你大娘的事是她咎由自取,你在江家的兩年裏對她處處忍讓,是她到最後都要置你於死地,江子逸是個知曉道理的,不會怪你,至於江子猷,你那大娘給他生母下的毒還是你暗地裏幫著解了的,他更沒有理由恨你了。”
我有些驚訝,從木璃懷裏抬起頭道:“這事你都知道?”
木璃低頭看著我道:“我不但知道,當初你托沁娘送信給他二人時,我也將我知道的一並寫進信裏給他們了。”
我微微一愣,半晌才垂了眼道:“這又是何必?”
木璃低歎一聲,將下巴擱在我的肩上,輕聲道:“你心裏有愧,我明白,可這世上斷沒有隻記得怨仇的道理,輕素,我不想你被你認為重要的人誤會。”
我心裏暖暖的,眼眶有些紅,卻到底還是忍住了,半晌,將手中的信遞給木璃道:“替我將它燒了吧。”
“好。”木璃接過信,起身走到一旁的桌前,就著上麵的燭火便燒了那封信。
我看著那信一點點化為灰燼,突然開口道:“當初我離開京城時除了沁娘,不曾知會過一人,有始無終,如今離開齊國,我不想也同那回一樣……”
木璃的手一頓,緊抿了唇,我看著他那模樣,便知道他定是又想起當初我一聲不響離開他的光景了,不由歎了口氣,這便是我為何一直不想同他解釋——我怕他又想起當初,即便我如今已經回到了他身邊,那段日子帶給他的記憶也不是能輕易抹去的,猛地想起,必定又是一番心酸。
我撅緊了手,正要開口,馬車外又響起了聲音,是琉影。
“少爺,項府的事已經辦妥了。”
我一愣,回頭向木璃看去,木璃這時也正看著我,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好半晌我才想起,若是往常,這時候我還在昏睡,琉影許是沒發現我醒了,才會在這時候稟報,所以……
“你讓琉影去項府幹了什麽?”
簾外琉影聽到我的聲音,似乎也有些訝異,半晌憋出一句:“屬下先行告退。”便急著走了,留下我同木璃在簾子裏眼瞪眼。
半晌,木璃輕咳一聲,坐回到榻邊,重新抱住了我,才道:“不過是讓他去把當初項嚴囚禁你的屋子給燒了罷了。”
我倒吸一口氣,開口問道:“我記得沒錯的話,今日是大姐同項將軍的大喜之日?”
木璃在我頭頂“嗯”了一聲。
我猶豫著道:“……這是不是有些不妥?”
就算是鬧洞房,這動靜鬧得也太大了吧……
木璃卻不屑了一聲,回道:“有何不妥?隻許他當初壞我好事,便不許我壞他好事了?如今我不過是燒他一間屋子罷了,算是便宜了他。”
我這才突想起,若是當初項嚴不曾綁了我,照我那時的心境,必定早便迫不及待跑到木璃身邊去了,木璃那一身傷也不會拖了那麽久才治好,這麽一想,倒發現木璃說得很有些道理,也便不再計較。
我抬手抱住木璃,卻觸到一手青絲,這才醒起自再見他起,他便一直不曾束過發,即便是那日宮中夜宴,他也是散著發的,雖說他這般同當初一樣讓人移不開眼,很容易讓人忽視這一點,但到底算是有些不合禮數……
“你這頭發……”
我剛一開口,木璃便低了頭看我,目中含著柔柔的情意,我被他這麽一看,自然而然便想起當初同他的約定來,也笑了,推了他一把道:“去給我拿把梳子來。”
木璃這時卻搖了頭道:“你身子不好,如今還是不……”
我趁著他話還未說完,又推了他一下,打斷他道:“我都說了很多次了,我不能總躺著,總要活動活動,你不讓我下地,如今連束發都不許了?”
木璃想了一會兒,終究點了頭,起身自一旁拿了把梳子過來。
我一邊替他梳發,一邊道:“下回我去挑一塊上好的桃木,托人做成梳子,專門用來給你梳發,你說好不好?”
木璃的聲音柔柔的,帶著笑意:“好。”頓了頓,又道,“我來做。”
我聽了輕嗤一聲,笑他道:“就你那手藝,讓你捏幾個糖人,你捏了兩年都沒個樣子,做得好梳子麽?”
木璃也笑了,這回卻是良久都沒說話,似是在想著什麽,最終隻道:“待回了慕族,我帶你去看些東西。”
我隨口應下,伸手拿了一旁的束帶來替他將發束好,左右看了看,頗為滿意,這才將梳子塞回給木璃,重新窩到他懷裏道:“木璃,你去過玉雪原嗎?”
“……當初是動身了,不過又接到你到齊國的消息,半路便折到了都城。”
我有些愣怔,半晌才反應過來,問道:“那,那你是何時才尋到我的?”
木璃低頭看了我一眼,那眼裏的情緒看得我臉一紅,他才笑著牽起我的手說:“你昏睡的半年裏我都陪著你,你說我是何時尋到你的?”
我一時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想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道:“我一直覺得在瀾府住著的每一晚都睡得挺好的……”
木璃毫不避諱地點頭,摩挲著我的手指指腹道:“你昏睡的半年裏,手上總會包著紗布,白日裏放血,到了深夜臉色也不見好,即便他們有給你喂些止疼藥,你半夜裏還是時常會疼得不行,有時候你做噩夢……”
我羞惱地趕忙抽出手去捂住他的嘴,又意識到什麽,問道:“既然你一直知道我的處境,那,那我當時日日跑到雲坊門口瞎逛,你也……”
木璃被我捂著嘴,不方便說話,這時聽我這般說,彎了眉眼笑著點了點頭。
我低呼一聲,埋進他懷裏都沒臉見人了,木璃的嘴從我手心裏解脫,不由笑道:“這有什麽,那時知道你有見我的心,我不知道多高興,隻是到底怕驚了你,才一直不曾讓你知曉,誰知道項嚴會突然出來橫插一腳,害我又差些將都城掀了個個……”他說到這裏,又停住了。
我知道木璃一提到這事又該心裏不舒坦了,也為了減少自己的尷尬,忙撿起剛才的話題,接著道:“我在玉雪原裏待了半個多月,這幾日我空閑的時候便總在想,若是我們如今得到的信息都是對的,玉雪原可能便是這千年來酉憫族一直落腳的地方。”
木璃頓了頓,才道:“怎麽說?”
“唔,不好說,原裏被人設了迷障,連我都不敢輕易進去。且當初我看著那原下的酉村,便總覺著透出不少怪異來。我打聽過,在我沒去之前,進原找藥引用的草藥好像會是村裏的人輪流來辦,這說明他們家家戶戶都識得草藥,雖說有久病成醫的道理,但原裏的迷障卻絕不是鬧著玩的,他們在玉雪原裏生活了這麽久,沒道理不知道,可我進原采藥時,他們卻沒有一個人同我知會過。你覺得是為什麽?”
木璃一針見血:“立場問題?”
我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是這樣,若是他們一開始便同我說原裏有迷障,我必定會追問,他們到時候避而不談也好,推辭著說不知道也好,總會引起我的疑心,倒不如先什麽都不說,我入了原沒發現那些迷障便最好,若是發現了,又不小心中了迷藥,到時候他們將我救起,便隻說是發現我昏迷在原裏也行,總之在他們看來,那迷障能不提便不提。”
我頓了頓,又道:“我是在天快明時進的村,但那時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村口他們生活的痕跡,可自從我進村後,便隻見過幾個孩子,至於那些患了病的大人……我從頭至尾卻隻見過一個村長,本以為待得久了總會見到那麽幾個受不住出來轉轉的,可我在村裏待了那麽長時間,到最後也沒能如願,我說不上來,總覺得他們防疫的意識很高,整個村子的人隻為了我一個人不染病也能憋在屋裏半個月不出來,一般的百姓絕做不到如此,他們就像,就像是……”我仔細想了想,終於勉強找到了一個形容,回頭對木璃道,“就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大夫!”
木璃似乎在想著什麽,略一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那整個村子的人都是大夫,且都是自玉雪原中出來的。”
“嗯,我先前還奇怪為何瀾七的祖父每回去都隻是送藥,且酉村裏的人家每次都是自己領藥,我采回的草藥也都是分發到各個屋裏,若是整個村子家家戶戶都是大夫,自然不會再需要額外的大夫,這些都說得通了,當然,也不排除村裏有大夫在我不知情的時候給他們看病,但我總覺得我這樣的猜想更合理些……
而且最令我在意的是那玉雪原裏救我的大夫離開前留下的醫書,那醫書同我先前看過的一本同根同源,而先前那本醫書在陳靜看來便是出自酉憫族,那麽至少那位大夫同酉憫族必定會有些關係。木璃,當初那位離開前曾托了瀾七告訴我,時候到了我自然便會想要去玉雪原,其實我如今便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但你卻同我說他來信讓我們先去慕族,我總覺得他知道的比我們多了不少……”
木璃點頭道:“我曾遠遠地見過那位女大夫幾回,她看上去並不像上了歲數,眼神舉止卻很是老成,若當真如你所說,她在族中的地位一定不簡單。”
我一愣,恍然道:“原來是個女大夫!”
木璃眼睛微微一眯,低頭看著我道:“怎麽,你莫不是一直盼著是個男子?”
我這也是有些思維定勢了,才一直以為救我的是位男大夫,一時有些訝異,這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才打著哈哈道:“你瞧瞧齊國皇宮裏從未見過一個女醫官便知道如今女大夫有多麽的稀罕,我這麽想很自然吧,哈哈。”
木璃的臉色卻有些沉,半晌才抱著我道:“好在這一回你昏睡時給你行針的是個女大夫,若是下回……我若是也會醫術便好了……”
我聽了這話,有些哭笑不得,卻也能聽出木璃並不是在玩笑,隻得抱住他安慰道:“你放心,我自己便算是個大夫,以後我一定好好照顧自己,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木璃抱緊了我,低聲應了,最後似乎實在沒忍住,才道:“你若是再拿自己當毒藥或是試毒,我便……”
後麵的話不知是木璃到底沒說出口,還是我沒聽清,但我還是心裏一緊——他果然什麽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