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夢回
在我的身體裏……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思緒被木璃帶得很自然便又開始思考起來，想起那日……
“你應該也想到了那日太醫院裏兩塊卵石在你手心化作齏粉的情景，我想這必定與你體內的卵石有關，但具體為何尚不可知，我們如今也不必自尋煩惱。”
木璃的話似是一顆定心丸，我剛提起的心被他壓下，不由長出一口氣，聽他接著分析下去。
“陳先皇的信裏多次提到一位老先生，據陳穆所言，便是當初那位閔妃的養父，這位養父的身份必定也不一般，否則如何知曉聖物的用法且能從一族手中偷得這麽多塊聖物，懷璧其罪的道理當真不假，那位老先生遇害，也說明，有其他的人也在尋找這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聖物。
由這信中分析，聖物至少有五枚，一枚大抵給了司空緣，一枚給了閔妃，後來閔妃身上這一枚也不知被她用了什麽法子連著她尋到的那一枚渡給了陳先皇，剩下的兩枚不知所蹤，至於你身上的那枚……我總覺得同那老先生從族中偷出的會不同些。”
我點點頭，附和道：“那位是偷出去的，我的這枚如果真要說起來，可能得算是傳家寶，是傳下來的，哈哈。”
木璃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笑得一噎，抬手摸了摸鼻子道：“如今我寫信回家也沒了忌諱，待會兒我寫封信回去給我娘吧，給我娘報個平安，也問問我娘外祖他們的事，再問問當初瀾前輩的事。”
木璃點頭應下，卻是抱著我起了身，走進了裏屋，彎腰將我放到床榻上，摸了摸我的額頭道：“晚些再說吧，你累了。”
我仰躺下看著上方的木璃。
這些日子我自己偷偷把過脈，發現雖然變化很微弱，但我先前脈象上的心疾正在慢慢弱化，有種自我愈合的趨勢，每日裏昏睡的時辰也愈來愈短，但也總會覺得疲累，方才動了那麽多腦子，我的確是累了，可我也並未表現出來。木璃卻不知從哪看出來我累了。
累了，便該好好休息。
我順勢伸手去勾住了木璃的脖子，低聲道：“那你也躺著，船上這些日子你就光顧著照顧我了，也沒好好休息過……”
木璃彎腰在我額上落下一吻，笑道：“好。”便和衣躺在了我身側，將我摟進了懷裏。
我心裏暖洋洋的，每回木璃親我額頭，我都覺得很幸福，這就像是一種儀式，一種承諾，一種嗬護。
笑著睡過去之前，我偷眼看著木璃的下巴，覺得他還挺像個紳士的……
木璃看著懷裏的輕素睡了過去，呼吸漸漸平緩，抱著她的手微微收緊，目光裏的深沉再也不加掩飾。
方才他下意識地略過了一件事，不是他不去想，而是他不願讓輕素多想。
那日太醫院裏的場景曆曆在目，兩塊卵石化作齏粉的樣子，便像是被輕素……吸收了，當時他心裏便曾猛地冒出這樣的想法，雖覺怪異，卻下意識地覺得隻有這樣的形容才最合適。
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養心殿裏，也是輕素的手一碰到司空緣便出現了細微的反應，不僅是片刻之後輕素便咯血暈厥，甚至是司空緣，他也能明顯感覺到那一瞬昏睡中的他氣息一滯，片刻後卻是突然連臉色都紅潤了不少……這些他當時都看到了，隻是一心顧著輕素無暇多想，後來甄太醫更是語出驚人，聽著便像是司空緣的心疾被轉移到了輕素身上……
他的思緒也曾一度很混亂，隻能逼自己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他才想起了那卵石。
若是司空緣體內也有卵石，必定也是被輕素吸收了，可輕素替司空緣診脈也不隻那一回，唯一的變化，便是前一刻，輕素在太醫院裏吸收了那兩顆卵石。
若是輕素體內當真也有那令人起死回生的卵石，為何它能吸收其他的卵石？
那塊卵石的不同到底在何處？
是體積最大，還是，那塊卵石……有自我的意識？
木璃又想起夢裏如雲綢般光滑的白色卵石，自輕素咯血暈厥那日起，卵石的模樣便總在他眼前閃過，夢裏雖記不真切，但他總會想起一個畫麵。
那畫麵有些模糊，卻不妨礙他看清自己手上捧著的是一枚白色卵石，再便是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的驚奇在他耳邊回響，那聲音說的是——
“這世上的石頭竟有靈識不成？”
＊＊＊＊＊＊
周圍遍地都是沒過腳踝的青草，木璃站在這陌生的環境裏，竟莫名又覺得這周遭帶著種令人略微緊張的熟悉感。
腳下踩著的黑色雲靴信步朝著一邊的淺灘走去，似是急著脫離這遍地上沾著露水的草葉。
剛踏上那淺灘，一旁不知從何處撞過來一枚石子，那力道很足，隔著雲靴也撞得木璃的腳踝微微鈍痛。
木璃低頭看去，那是一枚白色的卵石，通體光滑，此時因為撞在他腳踝上而又往它來時的方向彈出了數尺的距離。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道了一句：“這石子倒是不錯！”
自言自語間，他已經上前幾步俯過身子，撿起了那枚卵石。
即便不懂醫理，那卵石在被他托在手心看了片刻後，他又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極品砭石，倒真是緣分！”
下一瞬，他將那卵石撅在了手心，沒再停留，便往回走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情很好。
……
畫麵一轉，這回，木璃坐在一間竹屋裏，竹屋的布局竟同他竹琉林裏的有些相像。
一隻白羽飛鳥倏地落在他的窗邊，他心裏有些異樣，起身朝那飛鳥走去，便見到那鳥兒的爪踝上綁著一小支信筒，他心道果然，手卻已經伸過去取了裏頭的一枚小竹片出來，動作間毫無遲疑，倒像是一早便知曉有信會來。
重新坐回那案前，一旁突然竄出了一枚石頭，木璃仔細一看，還是先前的那枚卵石。這卵石自己會跳，他竟也不覺得奇怪，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它圍著那枚小竹片四處亂蹦。
一聲輕笑響起，他才又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聲音。
“你還會識字了？”
他看著那小石頭瞬間不跳了，在原地堪堪立著，似乎正倨傲地看著他，不由更覺得好笑，伸手將那竹片翻過來，笑道：“該看這一麵。”
竹片上隻寫了幾行小字：
翼鐸族主孤高，父主欲打壓，我等相勸無用
隻這麽看了一眼，他胸口似有什麽悶著，卻又被他強行壓下，隨手戳了那小石頭一下，勉強笑道：“便說了你讀不懂！”
這話說罷，卻是有些出神。
日暮時，他收拾好了包袱，往竹屋外走去，剛走了沒幾步便覺腳上有些異樣的觸感，一直蔓延到他心上。
木璃低頭一看，是那枚小石頭，這時候正在他腳邊亂竄，時不時便會跳起蹭一下他的靴子，便像個孩子一樣淘氣，卻又莫名地讓他有種被依賴著的錯覺，便像是，像是……
木璃歎一口氣，將它拾在了手心，重新放回了幾案上，點了點那小石頭道：“玉雪原外濁氣太重，在這兒等我回來吧。”
他其實已經不想離開了，他想留下，可這聲音不僅自說自話，連腳步都不聽他使喚了，那話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邁出了竹屋。
木璃這才知道，這不過是一場夢。
夢裏的他，不過看客。
……
場景在那一瞬再次轉換，這一回換做了一片城牆，他同兩人站在那城牆上。
其中一人對他作揖道：“那便如此說定，離，音兒她便拜托你照顧了，如今這局勢，隻有讓她待在你身邊，我才能放心。”
木璃聽到自己應下，同樣做了一揖道：“子行這一趟替我回慕族倒要更小心些才是，我修書一封，父主應不會為難於你。”
另一人上前來拍了拍他兩人的肩，笑道：“你們兩個真是，你托他照顧你妹妹，你托他照顧你姐姐，你們這是托孤啊，還是定親啊，哈哈哈哈。”
……
音兒是個很聽話的小姑娘，一路上都沒給他惹過麻煩，木璃不知道他同音兒這一路走下去到底是要去何處，但心裏卻沒來由的有些雀躍。
終於，當他眼前再次出現那間竹屋時，他心裏懸著的什麽瞬間落到了實處。他甚至沒有仔細去聽音兒到底同他說了什麽，隻是禮貌性地回著，壓抑著情緒，快步走近那間竹屋。
可當他遠遠地看到屋裏的滿地狼藉時，他的心再次猛地提了起來，伴著身後音兒的一聲驚呼，他再顧不得其他，衝進了屋裏。
屋裏到處都是散亂的竹簡，伴著些灰塵，便是床榻上的被褥也被掀到了一邊，像是遭過劫掠一般。
木璃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隻知道不論自己怎麽找，到處都找不到，心一路滑下穀底，突然的沉悶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了！
他想起來了，他是在找輕素，可他尋遍了江南，尋遍了中原各處都尋不到她，輕素她……
木璃猛地睜開眼來，方才的沉悶似有實質，壓得他如今微微喘氣，夢裏的景象再次變得模糊，他隻記得……
輕素不見了！
木璃一驚，回頭去看身側，床榻上空空如也，便是屋裏也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沒來由的恐懼湧上心口，木璃想也沒想，一邊喚著輕素，一邊跳下了床。
屋門吱呀一聲輕響，木璃愣在原地，看著門縫一點點被打開，屋外的最後幾縷夕陽錯落在來人帶著些微錯愕的臉上。
四肢終於在這一瞬回暖，木璃大踏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在她帶著疑惑的眼神裏，低頭狠狠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