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夕晚
祁澤第二日準時地等在竹琉林外,木璃也還是陪著我一道出來了。
我雖不知他每日到底有多少事務,但作為慕族少主,必定是不少的,可白日裏他光顧著我了,根本沒有時間處理事務。
先前在船上,我偶爾夜半醒來,便見他坐在一旁的桌邊批密折,似乎為了不妨礙我休息,隻點了一隻很細的蠟燭,那麽這幾日想來也是這樣了……
我雖有些不忍,卻也沒有多說什麽,一麵想著自己的身子快些好,一麵將他對我的好全記在心裏,撿著空便加倍地還回去。
是以此番木璃堅持成日裏陪著我跑這跑那,我也沒有絲毫的負擔。
隻是這一回我說什麽也沒讓木璃下馬車,隻讓他等在聖女坊外。許是考慮到琉桑琉梓他們一直暗中跟著我,木璃也未同我爭辯,很是聽話地待在了馬車裏。
慕容柔兒的病情很穩定,同我預期的一樣,再過兩日便能醒過來。
木璃卻不知為何,自前些日子起便總陷入沉思,我快著步子從聖女坊裏走出來,都上了馬車了,也沒見他注意到我,最後還是我推了他一把,他才回過神來,衝我歉意一笑。
許是他這樣的狀態鬧得我也有些不安穩,夜裏我竟也開始做起夢來,到底夢到什麽卻不清楚,隻知道夢裏我總能見著木璃,卻總覺得夢裏所見他的模樣有些奇怪,又形容不得。
翌日,我睡眼惺忪地醒來,見到木璃的第一眼甚至還有些不適應,覺得同夢裏的他很不一樣,可到底不一樣在哪裏呢?
我也說不清楚……
由祁澤陪著走在聖女坊的道上時我還在心裏思忖昨夜做的夢,路邊的景色也不過是偶爾一瞥,但當我路過一座亭子時,不由還是漸漸停了腳步,回身往先前經過的方向看去,卻是什麽也未見。
“你可見到方才那處亭子旁有人?”我回頭問身後的祁澤。
“屬下並未見到。”祁澤一直跟在我身後不聲不響的,聽我問了方開口回了一句。
“哦……”我也不疑有他,隨意道,“許是我看錯了,走吧。”
想是我看錯了,方才竟覺得見到了熟悉的人,可她不該出現在這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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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聖女坊裏回來時,一進竹琉林我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了,待我看到等在竹屋外的星風,心中不由便是一喜——自從齊國那次匆匆見了一麵後,我便再沒同星風說過話了,不由回頭衝木璃埋怨道:“星風回來了你都不同我先說一聲。”
木璃揉了揉我的發,笑道:“若是早同你說了,你便要一直想著了,用膳休息都不會安穩。”
我輕哼了一聲,上前一步便抱住了星風。不過這麽短短一段時間不見,他又長高了,這不,如今他都快高出我半個頭了。
我微微鬆開手,抬了頭正要說話,身後一隻手伸過來便將我扯了回去。
我不由一個踉蹌跌回木璃懷裏,回頭嗔了他一眼,木璃也沒說什麽,隻是笑著,那我也不好說什麽。
好在星風並未在意,我才開口道:“星風,這一路上辛苦壞了吧,待會兒我親自下廚給你做些東西嚐嚐好不好?”
我這話落,星風還沒回話,便聽身後的木璃打斷道:“當初回慕族的路上我也一直照顧你,你怎的從未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啊?”我回頭看了木璃一眼,覺得他怎麽突然變得有些幼稚,同星風比什麽?
“我說錯了不成?”木璃見我看過去,微低了頭來問我。
那眼神看得我威武立即屈,當即又是擺手又是搖頭,討好道:“沒有沒有,是我錯了……那我今日親自下廚將你當初的份也補上好不好?”
木璃微點了頭,正要開口,卻見竹屋裏走出一個女子,笑道:“那今日我也能沾個光了。”
這聲音不知為何竟像是在何處聽過,熟悉感驅使著我循著那聲音便繞過木璃往屋前看去,隨即便愣在了原地……
那是個稱得上絕色的女子,長發輕輕挽就,眉飛入鬢,鼻尖高聳,朱唇微微上翹,眼角眉梢都帶著一股別樣的韻味,看得我甚至微微提了口氣。
木璃卻好像很是平靜,對著那女子一禮道:“這位便是雪大夫吧。”
我聽了這句才反應過來——星風這次回來,是將玉雪原那位大夫一並帶回來的。
隻是我從未想過,那位大夫竟如此的年輕,又是如此絕色……
我猛地驚醒,同木璃一樣,對著那位女子一禮道:“久仰,輕素多謝雪大夫當日救命之恩……”
隻是這禮行到一半我又醒起如今自己並非男兒扮相,我這一下學著木璃作了個揖當真是有些滑稽,不由又有些手忙腳亂地改手福身,心裏想著我這是怎麽了,一見到這位大夫,我竟沒來由的慌張成這般模樣……
隻是我這身子還未福下去,手便被一雙玉手扶住了,我低著的頭有些驚訝地抬起,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雪大夫已經到了我麵前,而木璃也並未阻止。
近在咫尺的女子衝我輕聲道:“若是你,得先認過祖方能行禮。”
我一愣,脫口道:“啊?”
麵前的女子一笑,看得我又是一愣,便聽她道:“先進屋吧,木少主也是。”說著便牽著我的手進了竹屋。
我回頭衝木璃一個勁地使眼色——這不對啊,怎的好像竹琉林成了她家了?
木璃卻很是反常地沒有反駁,反而衝我笑著搖了搖頭。
進屋時入座也很有問題,木璃將那女子讓到首位上,自己則帶著我坐在了下首,我一回頭,星風不知何時已經先自離開了。
這屋裏如今茫然不知所措的便隻我一人,幾次莫名其妙想站起來又堪堪忍住,硬是在椅子上如坐針氈。
木璃察覺了我的情緒,將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輕拍了拍以示安撫,我又盯著他鎮定的側臉看了片刻,這才勉強冷靜了下來。
半晌,我抿了抿嘴,覺得能不那麽緊張了,才慢慢開口道:“方才大夫,呃,姑娘所言是何故,還望明言。”
上首的女子卻輕輕笑了起來,聲音帶著韻味很是動聽:“看來你是忘了……”頓了頓,又道,“將你脖子上掛的玉佩拿出來給我瞧瞧。”
這話很有些做主的意味,容不得人拒絕,我有些猶豫,回頭看了木璃一眼,見他沒有意見,這才從脖子上將玉佩取了下來,起身遞給了那姑娘。
那姑娘一隻手將玉佩撅在手裏,另一手卻摩挲著那係著玉佩的繩子,問道:“這繩子你從何處得來?”
這算什麽問題?
我有些茫然,回憶了片刻也隻想起當初這繩子是我從自己屋裏的妝奩裏找出來的,那時看著掛在脖子上剛剛好,便拿來用了……
——莫非,這普普通通的一根繩子還有不一樣的來曆?
略一斟酌,我選了個折中的說法,回道:“這繩子不知從何而來,但的確是在下的物件。”
“在下?”女子拿著那玉佩抬頭問我。
我一噎,心下也有些懊惱——怎麽這一開口,下意識又是男子的口氣了,慌張到這副樣子到底算怎麽回事?
女子卻並未深究,隻接著道:“也罷,我如今便告訴你,這繩子上的針腳是我們玉雪原特有的,當初我隻教過我的女兒,我那女兒……喚作夕晚。”
嗯?
腦中驀地閃過幾個模糊的畫麵。
眼前一個女子手上拿了一條繩子,那繩子的下方似乎掛著一枚玉佩,我見著她的嘴在我麵前開開合合,那唇很是好看……
“小姑娘,你這繩子從何處得來?” 聲音也好聽……
“……我的。”我迷迷糊糊地說了這麽一句。
那女子盯著我沉默了好久,在我又馬上便要睡過去時,又聽她問了一句。
“你娘親的閨名可還記得?”
我迷迷糊糊間想起當初昏睡時,爹娘在我身邊的對話,掙紮著最後回了一句——“夕晚”。
哦!
無外乎我初初醒來時還總覺得有人問過我娘的閨名,原來不是瀾七,是這位姑娘問的,可她說娘是她的女兒?
這怎麽可能,麵前的女子長得那麽年輕……
我有些震驚地看著她,這才醒起她身上給人的別樣的感覺其實更像是久經世事後的通透,但又帶著些純粹,若是這樣的氣質放到任何一個中年婦人身上都能勉強說得通,可麵前這位,分明隻有二十出頭的年紀……
我腦子裏猛地冒出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想法,脫口道:“你服了雪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