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背叛
茹兒抬手看了那疤一眼，突然便笑了，輕聲道：“這疤日子久了，你不提我都險些忘了手上還有這麽一塊疤，是我疏忽了。”
可我卻皺了眉頭——在慕族族主手下做事的人，當真會如此疏忽？
茹兒卻好像對此不以為意，隨意在椅上坐下，招呼我道：“坐吧，還有些時間，我們聊聊如何？”
還有些時間？
我在一旁的榻上坐下，就著她說的這些字眼細細推敲了幾下，問道：“你在等什麽？”
茹兒沒回答我，還是看著那塊疤，有些出神。
“你不是要聊麽？為何如今又不說話？”
“抱歉，想起些舊事……”茹兒清醒過來，才重新看著我笑道，“我昨日方回來，一回來便見到了你，那時我還有些不置信呢。”
我想起昨日在聖女坊見到的背影，那時以為自己看錯了，如今想來，那果然是茹兒……
“回來？你去聖女坊又是做什麽？”
茹兒卻斜斜看了我一眼，反問道：“不若你便猜猜，我是想做什麽？”
一回來便回了聖女坊，甚至在聖女的住所外隨意走動……
“我猜不出，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茹兒輕笑一聲，“當了這麽多年的茹兒，我險些也快忘了自己是誰，隻是如今不得不重新麵對當初造下的業障，現在的我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
“那當初的你又是誰？”
“當初……”茹兒有些恍惚，“若是三年前，族裏的人見了我尚須得行禮，不過那時我早便很少回族裏了，一直待在養心殿裏。”
三年前？三年前慕族發生過什麽事？
我想著心思，待回頭看到床上還昏著的慕容柔兒時，思緒一通，猛地睜大了眼，看著茹兒不可思議道：“你是前任聖女，木璃的……”
“不錯，”茹兒聽到我的話，便笑著接了下去，“我便是少主的殺母仇人，少主找了我很多年，隻是他想不到，我便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便在緣兒身邊，當日他見了我時甚至根本未認出我。”
我尚自驚愕：“你，你，為何要殺了木璃的娘，你，不是那樣的人……”
“哈哈哈哈……”
茹兒聽了我的話，突然便指著我大笑起來，最後笑得眼角都有些淚濕了才停下，而這時的我也已然冷靜下來，冷漠地看著她那帶著些誇張的動作。
“當初我便發現了，”茹兒從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才淡著聲道，“阿素你當真是天真。”
我聽著這話不由皺了眉頭。
“別這麽看著我，你尚年幼，經曆的不多，但要知道，人是會變的，人不但會背叛他人，也可以背叛自己。”
“人是會變的……”我低低重複著她的話。
“不錯，”茹兒嘲諷一笑道，“當初的我又如何會想到自己會動手殺了她？她可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姐妹……”
我一驚，茹兒似乎有些滿意我的反應，看著我笑著接了下去。
“我同少主的娘親都在聖女坊長大，自小便玩在一處，琉璃她……真的是個世間少有的女子，我想，若我是男子，也定會愛上她，定會想要抓住她再不放手。
我們一同長到十六歲，那段日子，是一個女子最美的年華。琉璃的功夫不如我，但琴棋書畫樣樣都比我強，我們兩個比了很多年也沒分出勝負來，便在我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比出輸贏時，琉璃突然告訴我，她要離開聖女坊了。
她同我說明時的神色同往常不一樣，帶著少女獨有的羞澀與輕愁，我一直知道她在慕族多有追求者，但也知道她一向不會多加理睬，卻不知她竟在我不經意間，已同他人生了情愫，這一點讓我很是意外。
沒過多久，琉璃果然同我告別了，那之後又過了三個月，我便聽說當時的族主……當年的木槿風，親自帶著聘禮到琉家提了親，那時我才知曉，原來偷走琉璃心的便是我們族中最高高在上的族主……
琉璃大婚後，我憑著多年的努力，也因著少了琉璃，終於成為了慕族的新一任聖女，可日子未過多久，便在我一趟外出行商回來時，當時剛上任的幾位長老突然找到了我，提出要作主將我嫁給族主。”
我有些木訥：“你答應了？”
茹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才道：“我知道那是琉璃的夫君，一開始便沒答應，可長老們並未放棄，時間長了，甚至開始限製我的權力，我被鎖在聖女坊內，不得出族，後來迫於壓力，我還是點頭了。”
我不由“嗤”了一聲，茹兒看了我一眼，有些無奈地笑道：“你或許並不認同我。”
我是不認同，點頭道：“你既然知道那是你摯友的夫君，便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嫁給他。”
“所以我說你天真……這樣的事，或許你能做到，但我卻不能，我為聖女這個位置付出了太多，我不會輕易讓他們因著這些不足道的事情便剝奪我的權力。”
我不置可否，催問道：“嫁過去之後呢？”
茹兒被我一催，不由一怔，笑道：“你可真是……”
我不知她想說我真是什麽，隻是她說到一半便轉了話頭，接著方才的話道：“族主我是見過的，成為聖女後我們在很多事上會有交集，但那時對我而言，族主不過便是族中的掌權者罷了，可當我嫁了過去，親眼見過琉璃同族主的相處時，我羨慕了。
有些東西便是從未得到過才覺得稀罕，不曾擁有也無望擁有時，我不知為何便被迷了心竅。一開始隻是羨慕，後來不知何時那些羨慕便累積成了嫉妒，又慢慢成了恨。”
茹兒說得頓了一頓，才又接著回憶起來，眼神越過我看著不知何處，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段日子我正好在齊國都城安排新開的商鋪，便聽聞齊國的六皇子出生了，可那孩子自小便身子不好，出生沒多久，便有夭折的跡象，我聽到時便想到那時琉璃正懷著孩子，不免一陣唏噓。
那件事在都城折騰了很久，在我以為那孩子沒救之時，卻突然傳言他的病莫名好了，我那時也是好奇，讓手下去簡單查了一番，才隱約知道是齊國勤王去了一趟陳國，帶回了靈藥。
在聖女坊時，醫術雖不是必須掌握的，我卻一直對此有些興趣，偶爾會尋些簡單的醫書來瞧瞧。於是那時的第一反應便很是佩服陳國的那位大夫。可細想過後，我才發覺蹊蹺，隻是那時並未多加留意。”
我聽著這些，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緣由，隻得繼續聽茹兒說下去。
“待我回族時，琉璃的孩子已經滿月，族主很高興，替那孩子準備了滿月宴，是先前出生的那幾位少爺們從未有過的隆重，我以舟車勞頓為由拒絕了。後來便是我為了讓自己靜下心，長年累月地奔波在外，聖女的職務不少致使我總是忙碌，這點也正合我意，直到那一年，我到了陳國京城，無意間聽到一些傳聞，才知道當初的靈藥便來自附近山上的一位老先生……”
我這時終於察覺了怪異之處，驚訝地站了起來：“秋山上的老先生是你殺的！”
茹兒一愣，似是不明白我為何如此激動，卻還點頭承認了。
“是我。”
我想錯了！
殺了老先生的不是木璃的父主，而是茹兒，但是父主又必定參與其中……
腦中思緒很亂，我在屋裏走了幾圈，才有些語無倫次地問：“那族主，不，那你……不對，你要那東西做什麽？”
茹兒見我起了身，也幹脆起身走到窗邊，才接著道：“我查了很多古籍，推測那靈藥可能同消失已久的酉憫族有關，事實證明的確如此。那老先生的性子很奇怪，在我說明來意後並未答應我的要求，後來我提到酉憫族，他的臉色一瞬變得更為怪異，沉著聲將我趕了出去。
那時那東西對我不過一枚靈藥，既然得不到，也便罷了。可後來我回了族，某日夜裏突然便意識到這麽多年過去，琉璃早已有了心愛的夫君孩子，而我卻仍舊孑然一身無為牽掛，那時不知怎麽的，心中便起了惡念，一麵猶豫著，重新清醒些時，我又站在了那老先生麵前……”
我有些奇怪：“你到底想做什麽？”
茹兒回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看得我心裏有些涼意。
“那時我也不知，後來當真做了，我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那是兩枚……”茹兒正要說下去，屋裏突傳來一道細微的聲響，又瞬間安靜了下來，我們兩人都注意到了，對視了一眼。
茹兒收回視線，看向窗外道：“說著說著便忘了時辰。”
我看著屋外的天空一眼：“午時缺二刻，這時辰有什麽特殊意義？”
茹兒回過頭來看著我，眼神竟似乎帶著些留戀：“阿素，謝謝你今日陪我說了那麽多話，此番回族我本以為再沒有機會，能在最後再遇到你，我覺得很好。”
“你在說什麽？”我皺起了眉，“這話聽著為何那麽像……”告別？
茹兒輕輕一笑：“在齊國初見到你時，是你救下了緣兒，我對你真的很感激，看緣兒好像很喜歡你，我本想替他將你留下，可相處久了，又覺得你太天真，宮裏太複雜，不適合你。有趣的是，在齊宮時，有一日夜裏你醉酒，我扶你回房時無意間看到了你身上的玉佩，一眼便認出那是他送給琉璃的，後來少主也來了，我這才確定你早已被少主定下了，如此幾經輾轉，你還是進了慕族……要知道，這裏較之宮中其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讓我有些糊塗，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對緣兒有恩，便是對我有恩，我無法抗拒族主的命令，將你們在齊宮中的事都告知了他，我不知道如今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但必定比我多得多，聽說前些日子少主托人將族中的古籍全部來回搬了一遍，可我知道，那些必定不是全部，當初我查過的那些古籍必定已然被他藏了起來……”
方才那一聲輕響過後，遠離這一端的牆壁不斷發出愈發清晰的“哢哢”聲響，我下意識地便想到了機關暗門，這本不算什麽，但在茹兒說出的這些話的烘托下，即便外麵如今正當高陽，也讓我心裏生出絲絲寒意。
茹兒上前一步，幾乎要貼到我身上，卻又將距離控製地很好，在我耳邊飛快地說著話，在那機關聲的烘托下，有些難以辨認，我卻還是聽清了。
“今日我同你說了那麽多，便是要讓你知道，進入裏麵的暗道是我自願的，因著這是我欠琉璃的，若是你能活下來，以後便是明白什麽也不要想太多，我今日做的這些與你無關。
另外，想必你也清楚外麵全是隱衛，你逃不了，隻能拖延時間，越久越好。你一定奇怪為何族主要將柔兒帶到這裏，其實他知道的已經夠多了，柔兒知道些什麽對他來說早已經無足輕重，那麽她對於族主的價值便隻剩下她對你的恨……”
茹兒說著，瞥了一眼那邊已然半開的一扇小門，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屋子的另一邊，半開的門裏黑黢黢的，一股化為實質的冷意從那門裏飄出來，直刺得我一個哆嗦，與此同時，先前被我用金針強壓下的不適變得更加強烈，眩暈感讓我幾乎無法站立。
可茹兒卻好似一點妨礙都沒有，回過頭來接著道：“等我離開了，你便殺了她，不要等她醒了給她機會讓她殺你，族主或許答應過少主什麽，才打算借刀殺人，你千萬不能手軟，也要盡量防著屋外的隱衛，我也不知他們到底會不會聖女的功法。”
茹兒說罷，猛地往後退了一步，同我拉開很大的距離，又看了我一眼，便打算往那門裏去。
我本還沉浸在她的話裏有些不置信，待反應過來，眼看著她便要衝進門裏，我突然便有種感覺，她一旦進去了，便再也出不來了……
即便她曾犯過不可饒恕的錯，可我認識的茹兒，一直是那個養心殿裏總是守在藥爐旁，最會做藥膳的宮女……
我下意識地上前幾步想要拉她，卻被她敏捷地避開了，她的動作似乎有些用力過度，我這才猛地想起今日她的一些不合時宜的舉動，有些不可置信，開口大聲喚道：“茹兒！”
茹兒站在那門前，最後回過頭來看我，我趁著這一下問她：“你體內也有那聖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