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楊金枝產下一男嬰
在臘英嬸的晃晃館裏,楊金枝額上冒著冷汗,腹中絞痛,她實在堅持不住了,極不情願地放下了手中的麻將牌,不忍心這把好牌,清一色的雙龍啊。她在此鏖戰了四天。
三位麻友知道她快要生了,擔心出人命,一個個驚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荷英嫂背著她回家的。
奶奶叫來了接生婆,忙著去燒水。楊金枝躺在床上,誇張地叫喚,幾綹濕發貼在她的額前,眉毛擠在一起,眼珠好像要崩出來,鼻子一張一合,大口大口地喘粗氣,雙手抓緊床單。
接生婆往金枝嘴裏塞了一塊有點汙垢的毛巾,安慰說:“你又不是頭胎,慌什麽,來,吸口氣,用力。”
果然,“哇”地一聲,一個男嬰出生了。
天堂在德清叔店裏買了長長的一掛鞭炮,在梧桐樹下放得震天響,震得樹葉紛紛墜落。他像一個得勝的將軍,向世人展示他畢業的榮耀。
奶奶一看是男孩,高興得老淚縱橫,心裏默默念道,紅軍呀,小軍呀,我們任家添男丁了。奶奶來到堂前,在香爐裏點燃三炷香,告慰列祖列宗。
半個小時後,楊金枝睜開眼睛,看到男嬰的頭型和五官,和胡祿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的,偷偷地笑了。
秀嬸聽到鞭炮聲,提著早已準備好的一籃雞蛋趕了過來。女兒又生了,兒媳也快了,她眉歡眼笑。她知道奶奶年紀大,手腳不便,便把金枝床上的髒床單抱到湖邊清洗。
奶奶在衣櫃裏找出一摞幹淨的衣服,是葉葉小時候穿過的,一直收藏著,連忙送到金枝房裏。金枝一看,拉下了臉,哼,我那麽金貴的兒子,怎麽可能穿舊衣服?況且是女孩的,尤其是她討厭的葉葉的,這些舊衣服用來抹桌子都嫌髒。
當著眾人的麵,她撥打著電話:“胡師傅,我生了個男娃,你今天如果有空來楊柳村裝貨的話,就給我兒子帶點衣服、紙尿褲過來。”電話那頭,胡祿連聲說好。
楊金枝驕傲得意的樣子,就像時下的流量小花,她是炙手可熱的主角,其他人都是配角和觀眾。
十五分鍾,胡祿的車在梧桐樹旁停下,輪胎青煙騰起,在地上拖下兩條長痕。他手中不僅提著小孩的日常用品,還有好多孕婦的營養品。一進屋門,那葫蘆似的頭顱,使天堂暗淡的房子頓時亮堂起來,任天堂彎著腰接過來,十分感謝:“胡師傅,辛苦你了,這總共多少錢,我給你。”
胡祿頓了頓:“天堂,這錢就免了,你不用給,我隻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你說說。”那麽辛苦人家,有點小要求也不過分吧,天堂想。
“我也沒有小孩,以後,我就做你寶貝兒子的幹爹吧。”胡祿早已打好了算盤。
楊金枝馬上接過話茬“這有什麽不好的,以後,我和兒子去沙口鎮,坐胡師傅的車多方便。”
有了老婆大人的聖旨,任天堂豈敢說個不字,馬上掏出香煙,討好地給胡祿點上。
男嬰取什麽名字呢?田貴叔說,還是聽奶奶的吧。在任家的家族裏,奶奶畢竟年高德勳,知書識禮。
奶奶沉吟片刻:“他姐姐叫葉葉,他就叫果果吧。”田貴叔點頭稱許,一個家庭,有葉有果,兒女雙全,多好!
楊金枝也不敢說什麽,大字不識幾個,盡管她平日裏一直有太多的不滿和牢騷,但她清楚,她的學識不能和奶奶抗衡。
奶奶取下“果果”這個名字,沒有太多的考慮,就像站在湖邊,指著遠處的一叢綠色,說,這個叫蒲草,那個叫水葫蘆。從紫微鬥數的角度來說,祿因忌果,可凶可吉。胡祿和果果,該有怎樣的糾結?
這些日子,奶奶成了楊金枝的禦廚。
鯽魚是補奶水的最佳食品,秀嬸有空就送兩條過來。望著碗裏的魚湯,楊金枝皺著眉:“奶奶,能不能換一種湯,天天喝魚湯,魚刺都卡我喉嚨好幾次。”
奶奶將豬蹄大火燉開,小火文軟,楊金枝吃了兩口,用筷子敲著碗,對天堂說:“你奶奶是不是存心想把我喂胖?這樣吃上兩個月,吃成豬似的,以後我還有什麽臉見人?”
奶奶將家裏唯一的黑母雞殺了,托人從沙口鎮上捎上天麻,用砂鍋熬上了一碗濃湯,再撒上蒜苗,香氣撲鼻。奶奶盛上一碗畢恭畢敬地呈上,看在列祖列宗的麵子上,奶奶什麽也不計較。
楊金枝咕咚咕咚一口氣吃了大半碗,換了一口氣,準備再次一口氣拿下,突然,她夾住一個雞脖子,大叫:“奶奶,你怎麽把雞脖子沒弄幹淨,上麵竟然還有一根雞毛!”她窮追不舍,死纏亂打。
奶奶一路小跑,接過金枝手裏的碗,遞上一條幹淨的熱乎乎的毛巾,忙賠不是:“下次我會注意的,下次我仔細點。”奶奶邊說邊退出門。
葉葉站在東屋門前,探著頭,遠遠的望著西屋,很想看看弟弟長得什麽模樣,也想抱抱他,可媽媽警告過,不許她碰弟弟一下,不準她在西屋走來走去。
看到奶奶端著碗過來了,她高興地迎上去,她知道,這碗裏又有媽媽吃剩的,這些湯真好喝,從懂事起,從沒這樣享受過。蹲地門檻上,葉葉抱著大碗,將魚剌一根根理得像把梳子,將骨頭一塊塊嚼得徹徹底底。這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最後,葉葉把碗遞給奶奶,奶奶拿起碗,將碗沿舔了舔,接著舔碗底,舔了三遍的碗,像用水洗過一樣幹淨。
半個月來,葉葉臉上終於長了點肉,氣色也紅潤了。
不知怎麽的,這些日子,楊金枝喜歡上了喝奶茶,而且要新鮮的,這種奶茶隻有沙口鎮才有。每次楊金枝要喝時,任天堂哪怕再忙,也要放下手中的活,去沙口鎮買。每次,他踩著那輛老牛似的自行車時離開家時,胡祿的小貨車就泊在碼頭不遠處的湖邊。
那天下午,刁婆婆正在自家魚塘邊割草,不經意往天堂家的方向看了一眼,感覺大事不妙。雖說她人老眼花,但她的內功還是有的。
天堂房屋上方的雲氣,今天明顯和平時不一樣,她仔細觀察過,隻有今年春節時,東屋上方的雲氣最佳,梧桐樹蔭翳,鬱鬱蔥蔥,遠遠望去,亭亭如華蓋,靜默的梧桐樹,時光漫漶,幾十年來,始終和東屋的女主人作伴,“朝雲露而印日,暮映月以輝光。”風光旖旎,一派幽深清奇。刁婆婆清楚,那幾天是任葦在家,自己錯怪任葦好多年了,一想起就內疚。
可此時,西屋雲氣好像被一層紗布包裹著,把梧桐樹遮擋得若隱若現,朦朦朧朧,一陣一陣的迷霧像羊毛團沉重地湧著,把太陽都遮住了。這是怎麽回事?
刁婆婆放在手中的鐮刀,想去天堂家看個究竟。
雖說上次吃果果的滿月酒送過雞蛋,這次去楊金枝家空著手也不好看,她捎上一箱牛奶,這箱牛奶是兒子前幾天回老家送給二老的,兒子在縣城工作,一家人偶爾回回鄉下,和兩個女兒一樣孝順。
村裏人都說刁婆婆的腳步輕,可能是她的血液裏、基因裏流淌著肌肉記憶,她的步子很小,幾乎用腳尖走路,加上個頭不高、體重輕,就像穿行在鄉間裏的一隻老貓。
魚塘到天堂的家,有一條小路,隻需穿過幾畦菜地,刁奶奶更喜歡走這條路,泥土柔軟,也避行人。年長的她,不喜歡熱鬧了,她知道楊柳村深處的秘密,知道那些青苔的寂寞,知道洪湖岸邊人性的故事。
到天堂家了,可後門緊閉。刁奶奶不習慣敲門,和貓一樣,喜歡靜靜的,輕輕的,隻好繞到前門去,經過後牆的窗戶時,她看到窗簾沒有關嚴,好奇地往裏看了看,床上躺著兩個大人,抱在一起,小果果在一邊的搖籃裏熟睡,女人是金枝,可男人不是天堂。
她的眼有點花,擔心看錯,又湊近看了一眼,那男人是個大光頭。她記起來了,在果果的滿月酒上見過這個男人,說是果果的幹爹,那人的麵相很凶,像白虎。難怪老泥鰍那天回來一直說,果果長相不像天堂,而像他幹爹。
幹爹怎麽爬到幹兒子的媽的床上去了?這成什麽體統?罪過啊罪過,刁婆婆不忍直視,把那箱牛奶用衣服包起來,沿著菜地往回折。
刁婆婆終於知道了天堂屋上灰色雲霧的緣由,光頭強行闖入他人的風水,行事缺德,會招致報應的。看來,果果不是任家的後人,該不該鏟除他呢?
刁婆婆一時想不出主意,可心裏早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