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一半是巫婆一半是天使
今天早讀，是田真真的語文早自習，她步履匆匆，很早就進了教室，教室裏，她四下巡視，看到大部分學生放開嗓子在讀，尤其鍾夢琳同學的晨讀，普通話發音準確，吐字清晰、語速恰當、聲音洪亮，節奏優美。聲音溫雅磁性，鬆弛有度，如涓涓流水潤澤心靈，學過聲樂的就是不一樣。
而常小偉的狀態令田真真糾結萬分，他的嘴巴在一張一合，可眼睛還在抽屜裏，一隻手卻撓著頭皮屑，讀得結結巴巴，有氣無力，像一條擱淺在沙漠上已久的魚。
作為班主任，好強的田真真有好多好多的事要親自督辦：地掃幹淨了沒有？黑板擦了沒有？垃圾倒了沒有？拖把放整齊沒有？是否有遲到的同學，班級早讀是否有氣勢，千頭萬緒。
上課鈴聲響後三分鍾，李享姍姍來遲。田真真瞪了他一眼，不用分說，他從桌上拿著書本走到教室最後麵，靠著牆讀書，直到自習課結束，這是班規。
早讀的內容，主要是背誦最近幾天學習的古文，所要背誦的內容，課本上都有明確要求和提示，田真真對大家說過，高考試卷上古文名句默寫有六分，這六分千萬不要丟，高考一分可以壓倒一千人，這是學生們都知道的。
田真真四處走動，大家背得更來勁了。胡敏之背書時口齒清晰，目不斜視，字正腔圓，每一句都像電台播音主持人在念稿件。
朱藝背書語速很快，像一挺機關槍噴出火舌；語音也重，像從後排高高躍起，用力扣下一個個排球。聽不出語感，所有的標點符號，都被一帶而過。
李圓圓背書很注意麵部表情，她麵帶微笑，千篇一律的表情，哪怕背《陳情表》這樣哀婉的文字，她也是如此。“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於成立。”讀到這段文字時，雖然內心憂傷，但她的臉上始終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阮浩楠記憶力超強，一篇古文隻需一個早讀就解決了，默寫時，不錯一字，田真真多次在班上開玩笑，說阮浩楠的默寫屬於免檢合格產品。晨讀的閱讀內容，他自由支配，田真真也尊重他。
田真真走到阮浩楠的身邊，特意瞅了一眼他所讀書的封麵，是麥家的《人生中途》，挺不錯的一本隨筆，也是她喜歡的，難怪他的作文如此靈動。
田真真走到錢小貝桌前，用指頭敲了敲她的書本，她頓時聳起了肩，揉揉惺鬆的雙眼。錢小貝讀書時間隻要超過十分鍾，就昏昏欲睡，她認為讀書聲就是世上最好的催眠曲。班上的女生，她背書速度最緩慢，背了後段，忘了前段。
每天早讀時，學校會有一名值日領導一個一個教室巡查，根據學生聲音的大小來打分，其成績到月底劃入班主任的考核之中，也以此考量一個班級是否優秀。據說，以前值日領導巡查時手持分貝測試儀，那樣幹淨利落，鐵麵無私。不過，現在有了改觀。
田真真和絕大多數語文老師對這種做法是不讚同的。晨讀應該是學生調動多種感官，來增加記憶，或獨自享受美妙的文藝作品。至於那種大合唱，華而不實，沒有真正效果。
為了捍衛班級榮譽，有些班上的學生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一邊看著書頁嘴裏振振有詞，一邊用餘光瞅著窗外，隻要外麵有人影路過，就會大聲誦讀起來，其餘的學生也心知肚明，一齊附和。
但偶爾也有誤會的時候，據說，有一次，一位負責樓層衛生間清掃的阿姨，拿著火鉗和垃圾袋從211班窗前飄過，看到一團影子的同學們頃間猛提音量，嚇了阿姨一大跳，待學生們弄清原委時，一片嘩然。
田真真一邊走動，一邊欣賞教室兩側的四幅勵字語，藍底黑字，內容是她精心挑選的，然後找街上的廣告鋪裝裱而成。
看著上麵的幾則文字，她內心有些小小的得意：
每一粒晶瑩的珍珠，都是經過淚水的浸泡而成。
真正的學生，敢於直麵堆積如山的作業，敢於麵對無數次的考試。
自己選擇的路，就是打掉牙和著血，也要勇敢地爬到終點。
將來的你，一定會感謝現在拚命的自己。
田真真的兩張臉，一張是巫婆，一張是天使。作為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和所有私立學校的班主任一樣，如果她不假裝強硬，班上有幾個調皮鬼早就上房揭瓦了。
晨讀課結束後，按照慣例，李享必須去辦公室，接受相應的懲罰。田真真順帶地指著常小偉：“你，也跟我來！”
來到隔壁辦公室。田真真說：“李享，開始吧，三十個俯臥撐。”
李享身體肥胖，隻做了一半，就難乎為繼了，趴在一邊，耍嘴皮求饒：“田老師，下次我不遲到了，這次饒了我吧，少做幾個。”
“一個也不能少！”章如菊老師一邊抹著桌子，一邊落井下石，憑著她以前班主任的工作經驗，這種行為，就不能給他顏色看，不然，給點他顏料，他會開染房的。
“這個月你是第幾次遲到了？”田真真掛著臉。
“好像是第三次吧。”
“說說理由，今天為何遲到？”
“早上要上衛生間，因衛生間一直有人在洗涮，於是等了一會，所以，遲到了。”
田真真說：“你的理由真多，教學樓層的衛生間多的是，你可以早點來教學樓啊。”
“真姐，當時我實在憋不住了……”李享有些臉紅了，和一個美女老師對話，這種問答題回答得別扭。
“那好吧，今天，你把《逍遙遊》罰抄兩篇，晚自習之前交給我，你回教室去！”
“真姐，遵命！”李享邊走邊退出了辦公室。
田真真瞅了站立一旁的常小偉一眼：“你知道你犯了什麽錯嗎？”
他一臉無辜的模樣：“我最近很守紀律，沒犯什麽錯啊。”
她走上前，拉開他校服的拉鏈，在他襯衣左上口袋裏掏出了幾支香煙：“這是什麽？你認識嗎？”
他低下了頭，想，奇怪，我的保密工作做得如此慎密，這個女閻王是怎麽知道的？他對她又怕又恨又尊重。
“不服氣是吧？告訴你，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獵人。晨讀課時，你隻有僅有幾次呼吸，我從你的鼻翼裏，聞到了濃濃的煙味。”
田真真語重心長地說：“你用鏡子照照，看看你的臉色，十七八歲，正是青春年少，容光煥發之時，可你臉色青灰，沒有一點紅潤。你這學期剛來，時間也不長，我和你談過多少次了，你一點也不悔改，時間長了，對班上其他男生也會產生影響。如果你再這樣，我隻有把你的爸爸請過來。”她掏出了手機，一副欲撥又不撥的樣子。
常小偉的眼淚快流出來了：“田老師，您千萬不要告訴我老爸，他知道了會打我的，他心情不好時會喝酒，喝酒後打人很凶，會把人往死裏打。”那個工程師爸爸酗酒後的變態，令他心有餘悸。
他知道自己的基礎知識不牢靠，也想試圖抓住高二的尾巴好好學習，結果卻發現，高二的尾巴原來隻是隻壁虎。所以，他隻有從抽煙中尋找快感，填補空虛。
“那你如實告訴我，你幾天抽一包煙？”
“兩天。”他低著頭。
“一包煙多少錢？你抽煙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一包煙二十元，平時我不吃零錢，在餐廳吃飯時一般隻打一個菜，慢慢攢的。”常小偉眼睛一直呈紅腫狀態，眉頭扭在一起，嘴角往上掛著，好像別人欠他什麽的。
田真真說：“你能知錯就好，以後要用行動證明自己，我期待著。”她在他身上花的時間太多，可收效甚微，她多想高三時把全班同學都送進各自理想的大學，而這個常小偉令她憂慮。此時，她突然想到了一位大師說的話：世上沒有教不好的學生，隻有不會教的老師。
這位大師，您在哪兒？我真想抽空拜見您！外因是如此重要嗎？您的這句話少了文化積澱和精神主軸吧，您的美麗中埋藏著太多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