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送你一個口罩
今天晚上，是任葦下午輪休的日子。所謂輪休，就是下午2點下班後，直到晚上9點才上班，生活老師一周可以享受一次這種待遇。
太陽已經西下，任葦帶著葉葉和蓓絲來到足球看台，葉葉手裏拿著一本童話書，纏著任葦講故事。現在每天放學後，不是葉葉去蓓絲家裏，就是蓓絲來小屋，蓓絲和貝爾喜歡上了任葦做的老麵饅頭，兩個小姑娘形影不離，比親姐妹還親。
太陽把刺眼的光芒收了回去，天邊柔柔的紅暈映在三人的身上。任葦一左一右，摟著兩個小家夥，眺望著教學樓，隨心所欲地講開了。她寓言故事中的主人公很隨意，有的是一隻碗，有的是一張桌子，有的是一棵樹……故事發生的地點有時在教室，有時在宿舍，有時在校園的某一角落。
她繪聲繪色的語言，偶爾夾帶幾個英語單詞，或幽默，或搞笑，或驚悚。令兩個小女孩瞪大眼睛，信以為真，臉上的表情變化無窮，時而爆發出一陣銀子般的笑聲。
這時，龔玉婷和童瑞君走了過來，看到任葦，龔玉婷揮手打了聲招呼：“大姐好，今晚我們沒課，來找個地方排練節目，這位是我辦公室的同事，來幫我的。”
任葦笑著點點頭。二人走到不遠處的台階上坐下，龔老師自豪地說：“那位大姐是C幢樓的生活老師，一個有趣味的人。”童老師挑剔的目光，盯著任葦看了三秒，好一位恬靜的生活老師，以前，怎麽從沒見過呢？
挑剔是自豪的延伸。
龔玉婷將要參加全市的英語老師素質比賽，近段時間她在全力以赴地做準備。其中口語演講十分鍾，才藝表演五分鍾，才藝表演可以選擇和嘉賓一起表演，於是，她邀請了童瑞君，她對這次比賽很看重。市級的獎項，對以後評職稱有錦上添花的作用。
童瑞君的薩克斯演奏水平，接近專業，對於英國月光女神莎拉布萊曼的這首《斯卡布羅集市》，他尤為喜歡，他十指移動，微微地彎著腰，身子隨著節拍在輕輕地律動，低沉的薩克斯音樂，貼著主席台後牆上的爬山虎，在整個看台上縈繞。
龔玉婷的聲線抒情柔美，“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Remembermetoonerueloveofmine.（您正要去斯卡布羅集市嗎？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裏香，代我向那兒的一位姑娘問好，她曾經是我的愛人）”她融入了古典音樂和流行音樂的特點，有種靈動和飄逸之感。
坐在不遠處，任葦在聆聽。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裏香，這四種植物，這四個重疊的意象，在中世紀時的歐洲分別代表善良、力量、溫柔和勇氣，這也是歌者的期望。
任葦想，龔玉婷如果能調節自身演唱時的聲音位置，來逐步消滅換聲點的痕跡，那樣，會達到高音不擠、低音不虛的效果。
一曲終罷，童瑞君和龔玉婷在輕聲交流。任葦遠遠看著，一種豔羨之情油然而生。郎才女貌，多麽美好的畫麵，勾起了她對大學生活的回憶，那如茵的草地，那灑滿陽光的小道，那玉一般的姚一帆……
把蓓絲送回家後，任葦帶著葉葉繞著足球場走了一圈，然後來到了籃球場。此時，籃球場上空無一人，她發現籃球架下有一件衣物她走近一看，是一件黑色運動背心，上麵印著24號字樣，衣服背後印有“肖家譯”三個字。這是肖家譯的衣服，下午，他打完球，忘記帶走了，他最喜歡科比，科比是他的偶像，所以，他選擇了科比的24號作為自己球衣的號碼。
撥通了肖家譯的電話號碼，她說：“肖老師，我現在在籃球場上，撿到了你的一件籃球服。”
“哦，謝謝，我現在正在新華書店，那你幫我收起來。如果你有空的話，麻煩你送到教師公寓二單元302室，我的房間。”
任葦放在鼻子上聞了一下，皺了皺眉頭，好大一股酸味，估計兩天沒有清洗了。她笑了笑，怎麽普天下的男人，都那麽忙，忙得連衣服都沒空洗？
出小屋時，任葦帶上了桌上的一碗蒸土豆。土豆是門口菜地裏刨的，奶奶把它切成小塊，撒上米粉、鹽、生抽、雞精，再拌上生薑絲，小蔥段，蒜蓉等，置上一會，最後用大火蒸半小時，清香，軟滑，爽口。讓離家那麽久的他，也嚐嚐家鄉的味道吧。
按照宿舍門前的標號，很容易地找到了二單元302室。門半掩著，她敲了敲門，沒人應答，她推門而入。
宿舍不大，20來個平方。宿舍進門的一側，有一小小的衛生間，很小，廚房在裏麵的陽台上。
被子沒有疊，有兩三件穿過的衣服胡亂地搭在床邊的椅子上，枕套也有些變顏色了。地上有四五雙鞋，隨意擺放著，如同幾隻酣睡的烏龜。
桌上放著用過的方便麵桶，有紅色的辣油已凝固在桌麵。陽台的洗碗槽裏，堆放著來不及清洗的碗和筷子。
任葦不用思考，係上圍裙立馬行動。首先將所有的垃圾清理到垃圾桶內，再將所有的衣物丟入塑料盆裏，撒上洗衣粉用溫水浸泡好。然後整理好床鋪，接著將水槽的碗筷洗淨。
最後，她蹲在陽台上，用香皂反複搓洗衣物，洗了三遍，衣物才恢複原來的顏色。
臨出門時，她把蒸土豆的碗放入電飯煲，調好溫度，用抹布擦了擦桌椅，又拖好了地。好一個田螺姑娘，僅十多分鍾，便將腐朽化為神奇，整個房間煥然一新。
在任葦眼裏，肖家譯就是一位知心大哥哥，比楊馳更成熟，更知冷知熱；比哥哥天堂更有深度和主見，更具涵養和沉靜。
當一個人用一種平常心境去認識、結交另一個人的時候，便沒有了一點私心雜念，會以自由隨意的心態去交往，心也便一點點的交融，真正的友誼就會在欣賞的眼光中走來。
任葦走出房間，心裏有蜜汁在流淌。足球場上的草坪，被綠化工人剪過不久，有著一茬一茬的印痕，就像肖家譯的短發。星星點點的路燈光，紛紛揚揚地落在她的肩上和發梢上，仿佛找到了世間最妥貼的歸宿。
任葦晚上去宿舍的時候，葉葉又纏上了，要一同前往。
在路上，任葦覺得很奇怪：“葉葉，你今天為什麽要戴口罩？”
“老師要我們戴的，老師說戴口罩衛生，是好學生。媽媽，我戴口罩漂亮嗎？”葉葉仰起頭，期待著任葦的讚許。
其實，今天班上進行大掃除，老師給了葉葉口罩，葉葉戴上了，班上的蓉蓉說：“葉葉，你以後就經常戴口罩吧，這樣，就可以把你臉上的疤遮住，顯得更漂亮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葉葉好久沒來宿舍了，她的到來，受到了同學們的熱情相迎。上次田真真在班上的告誡，大家還是聽取的。今晚大家對葉葉的關注，更多的是葉葉身上的校服。“春雨小學”幾個紅色小字，在墨綠色的校服上顯得格外醒目。也有幾分好奇，好奇她的口罩。
錢小貝想，任阿姨工資也不高，葉葉怎麽可以到私立小學讀書，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她說：“葉葉，你現在在春雨小學讀書了？”
葉葉點點頭，毫不猶豫地。
錢小貝打破沙鍋問到底，問任葦：“阿姨，那她一年要多少費用。”
“我記得不太清楚了。”任葦不想正麵回答，隻有閃爍其辭，如果提到貝爾先生，話題可能被這群女孩想歪。
幾個女孩在小聲嘀咕著，沒有了以往的嘲諷，隻剩好奇的猜忌，也不妨說，這是一群小女生的集體心理。對此，任葦並不放在心上。
突然，葉葉走到駱林娟身邊，說：“大姐，我送你一個口罩，你以後在班裏要用口罩遮住臉，不然，別人會笑話你的。”
駱林娟蹲下身，撩了撩臉上的頭發，抱著葉葉，說：“沒事的，好葉葉，我們班上的同學們都不笑話我，大哥哥大姐姐們都很善良，我和你臉上的疤痕不算什麽，正因為有了疤痕，我們的家人在人群中尋找時，更容易找到我們。”
任葦霎時明白了葉葉戴口罩的原委，葉葉慢慢長大了，有了美和醜的概念，看來，要盡快多存點錢。
李圓圓拉著葉葉的手，問任葦：“阿姨，葉葉臉上是怎麽回事？”以前，她一直不好開口問。
任葦避重就輕地說：“她小時候，一不小心被燙傷了。”
胡敏之也湊過來，對任葦說：“阿姨，葉葉臉上的疤痕，通過手術，可以祛除，我爸爸是醫生，可以幫幫忙。”上次吉它弦斷的那件事，至今想起，她依然有些內疚。
“謝謝你，敏之。”任葦從內心裏感謝這位女孩的熱情和善良，但她心裏清楚，幾萬元的手術費，真是一筆巨款，她心有餘而力不足。
鈴聲響了，燈光熄了，學生們已睡去。任葦牽著葉葉帶上門出來，昏暗的走廊上，杳無人影，任葦低下頭，撫摸著葉葉的臉，滿眼無奈，滿眼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