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暫且放她一馬
鄭四鳳心裏清楚,任葦今天肯定凶多吉少。這一切,有自己多嘴有關,如果不告訴她們小屋的方位,任葦也許會逃過這一劫。
鄭四鳳來春雨中學做生活老師有十幾年了。當年,她是跟著姐姐一起南下浙江的。姐夫是春雨中學的一位老師,姐姐當年也在做生活老師。鄭四鳳那時隻有二十來年歲,因為長相平凡,身高不足一米五,始終找不到心儀的男友,最後,父母把她許配給了鄰村的一位老實巴交的男人,婚後,她實在忍受不了那個髒男人身上濃濃的狐臭味,還有,一整晚的磨牙。一個月後,她在姐姐的幫助下,從湖北一個偏僻的鄉下,逃到了這兒。
八年前,姐夫考上了蕭山的一所公立學校,姐姐一家人都遷走了,她一人堅強地留了下來。
除了身高是劣勢,她模樣還是不錯的,做生活老師是一把好手。她手腳利索,做事有條有理,平時,很少和工友聊天,她擔心禍從口出,還是沉默是金為好。
十幾年來,她的飲食習慣也有了改變,少吃辣,味清淡。她能說一口地道的當地話,衣服雖然不高檔,但顏色和式樣還是很搭的,一年四季穿著高跟皮鞋,化著淡妝,三十八歲的年紀,風韻猶存,根本分辨不出她是一位鄉下人。
幾年前,她和學校的一位電工師傅好上了,那位師傅高高大大的,長得蠻帥,可兩人在一起時,師傅一毛不撥,她的工資幾乎花了個精光,當談到結婚時,他百般推諉,最後,兩人不了了之。
分手後,她沒有失落,反而有一種輕鬆感,感謝電工那個師傅教會了她寬容和尊重,她也從中知道了自省和成長。
去年,她認識了當地的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他是一位出租車司機,是她一次逛街突遇大雨時,和這位男人相識的。
男人看上去很實在,多年的出租車生活,他肚子特別渾圓,腿短且力量不足,男人沒有讀過什麽書,但心善,兩人已同居在一起,他對她很好,兩人說過,隻要她懷上小孩,他們就結婚。可是,一年過去了,她的肚子一直空空的,一張婚書也遙遙無期。
鄭四鳳有時對著鏡子打量,看到細密的魚尾不知不覺地遊上眼角,不免有些心慌,命運啊,怎麽如此捉弄人?
自從三樓的任葦來了以後,鄭四鳳覺得還有人比自己生活得更悲催,心裏的苦難也得到了稀釋。她認為,自己起碼比任葦穿得好,吃得好,沒有人給小鞋穿。任葦的現狀,就是自己當年的翻版,想當年,她也是被毛秀秀和楊香姑聯手整治得體無完膚,幸好,她還有一救命的稻草,她的姐夫一張紙告到政教處,將那兩位女人整治得服服帖帖,從此,二人再也不動她半根毫毛了。
上次的交流,她知道任葦是自己的老鄉,但平時二人根本沒有什麽交集,更不上推心置腹了,隻要偶爾擦身而過時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鄭四鳳每晚睡得很遲,生活老師們出出進進,手裏拿的什麽東西,她都盡收眼底。近些日子,她看到楊香姑下班時手裏的大包小包明顯增多了,楊香姑的德性,鄭四鳳早已洞察,她想,三樓的任葦很快要遭殃了。
果然,今天任葦上樓時的精神狀態印證了她的猜想,她想,如果自己再不出手相助,真不知道這位老鄉還可以挺多久。
晚上下班時,鄭四鳳一直站在走廊裏,等待著任葦的出現,當田真真和任葦剛走到一樓時,鄭四鳳招了招手,環顧四周後,把她們引到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拉上窗簾,鄭四鳳說道:“我剛來這兒做生活老師,和楊香姑也是同一樓層,當時,我所管的房間,學生經常掉東西,最後,我和我姐姐為了查明情況,兩人躲在衛生間以,守株待兔,終於,有一次,楊香姑前來偷東西,被我們逮了個正著,從此之後,她再也不敢放肆了。任葦,你學生掉的東西,肯定是她帶回家了,我經常看到她大包小包的往外帶。”
田真真感到很詭異,迫不及待地說:“那麻煩你帶我們去她家找一找。”
“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兒。但有一人知道,袁彩萍知道。”鄭四鳳說,“幾分鍾前,我看到楊香姑騎著電瓶車回家了,袁彩萍好像沒下樓,你們去值班室門口等一等,下班時,她要簽字的。”
果然,幾分鍾後,袁彩萍就下樓了,任葦說明來意,袁彩萍滿口答應,她說,她早就想幫任葦出出這口氣了。
袁彩萍推著自行車,任葦和田真真緊跟其後。穿過學校大門前麵的馬路,往左走一段路,然後,往右拐進一條胡同。胡同很深很深,但也不窄,沒有路燈,靠著沿路兩邊居民窗戶映出的燈光,袁彩萍努力地辨認著。
任葦好奇地問道:“萍姐,你是怎麽知道楊香姑的住址的?”
“有次,她女兒的躺椅壞了,是我老公幫她修的,修好後,我幫她一起抬到她家的。”
拐了幾個彎,走上一座石板橋,橋的不遠處,有一棵大樹,袁彩萍停下了腳步,小聲說:“前麵不遠處就到了,那棵大樹旁的小房子就是,是她租的房子。任葦,你們想辦法進去後,用手機拍下證據,她就沒法狡辯了。我不方便露麵,先走了。”
門關著,燈光從裏麵照出來,屋子裏有人沒睡覺。任葦和田真真貼近門縫,朝裏麵盯著看。
袁彩萍腰著係著圍裙,正在給一個女孩洗頭。
女孩十三四歲左右,患有小兒麻痹症多年,她坐在一張劣質的木椅上,低著頭,一動也不動,手腳僵硬,搖搖晃晃,不會配合。
眼尖的任葦看到了,女孩身上穿著一件咖啡色的駝絨大衣,正是李圓圓的,她看了田真真一眼,田真真會意地點了點頭。
袁彩萍邊搓揉著女孩的頭發,邊咬牙切齒:“前天幫你洗過的,今天又髒死了,你能不能安分點?每晚回來還要照顧你,我真是前世作了孽。”
接道,她對在一旁寫作業的小男孩說:“強強,今天那麽晚了,你爸爸怎麽還沒回家?”
“爸爸說今晚要加班。”小男孩頭也沒抬答道。
任葦聽到這句話,於是,趁機重重地敲了兩下門。袁彩萍聽到敲門聲,大聲說:“強強,去去,快開門,你爸回來了。”
小男孩打開門,不是爸爸,是兩位陌生人,他不知道麵前的兩個人是誰,但從這兩個人的麵相來看,應該不是壞人,他怔怔地,扶著門框。
袁彩萍頭也沒抬,正在用毛巾在女兒的濕發上揉來揉去。
田真真拿起手機,對著母女二人,迅速地抓拍了幾張,打蛇就打七寸,隻有證據,才有話語權。
袁彩萍覺得有些異樣,忙抬起頭,看到田真真正舉著手機,和任葦站在麵前,她目瞪口呆,手足無措。此時,她明白了,這兩人就是衝著這件大衣而來,她連忙抱起女兒,準備往裏屋走。
她想,如果今天不是田真真一道前來,你任葦,算什麽東西,我會把你打出屋門,反咬一口,倒打一耙。可是,一旦田真真摻合進來,事情就不好辦了,而且她們已拍了照片。我本常勝大灰狼,隻是一不小心踩上了捕獸夾。她們是不是早就認識?哎,都怪我一時糊塗。
田真真語氣嚴厲地說:“袁老師,請你再不要隱藏什麽了,這裏的一切,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你女兒身上的大衣,以及台燈等,有相片為證。”
袁彩萍終於低下了頭,像一隻泄氣的皮球。她把女兒重新放在椅子上,一臉內疚的樣子:“田老師我錯了,任葦,我對不起你。”
說著說著,她哭開了:“這半年來,強強的爸爸找活越來越難,做一天,休息好幾天。最近一段時間,天氣漸漸冷了,女兒沒有厚衣服,一直喊冷,我們平時掙的錢,除了交房租,幾乎給她看病花光了。拿學生的東西,我是不得已,也是鬼迷心竅。任老師,你千萬不要告訴學校領導,學校領導知道了,會開除我的。以後,我再不這麽做了……”
任葦追問了一句:“胡敏之的吉它弦,是你弄斷的嗎?”那次的斷弦事件,像一根刺,埋在她心裏。
“是的,是我故意弄斷的。當時,老家的一個表姐想來這兒做生活老師,我想方設法把你弄走,所以……”
那次的場景曆曆在目,任葦忍著痛:“彩萍姐,你知道嗎,你這樣做,讓我受了多冤屈,受到多少傷害。”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善,知道你不會計較我的,從今以後,我會改過來的。”
低矮的瓦房,屋內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患病的女兒,營養不良的兒子,誰願意過這樣悲苦的日子。看著這一切,任葦的心軟了。
任葦把田老師拉到一邊,低聲說:“真真,我們回去吧,今天的事,我們就不要對外人說了,袁老師也怪可憐的。”
“她一次次陷害你的時候,她怎麽不覺得你可憐呢?”
“如果她被學校開除了,失去了工作,她女兒用什麽治病?她用什麽交房租?強強也可能要餓肚子。現在我和葉葉相依為命,,知道了做一個母親的艱難。真真,得饒人時且饒人,彩萍姐也是一位母親,我相信她的本性是善良的。”任葦心軟了。
“好吧,看在你麵子上,我暫且放過她一馬,如果以後她再敢算計你,我一定不會放過她的。”田真真的氣消了一半。
袁彩萍從女兒身上脫下了駝絨大衣,連同台燈,用塑料袋裝好,遞給了任葦。她打開屋門,對田老師點頭哈腰,彎腰送行。
任葦臨走時,從口袋裏摸出僅有的五十元,悄悄地塞到女孩手裏。她的心是柔軟的,唯其柔軟,才敏感,才包容。
夜空下,她宛如一彎清麗的藍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