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4
頓時許多人紛紛稱是,施謹瑜坐在一邊雖是不屑,卻也深知先生並不在意這些,不必出頭。
便又有人說:“我聽說女軍師根本就不是人,是山裏的狐仙變幻出來的,是皇上小時候打獵時放過的一條白狐,是來報恩的,不然哪裏有女子能做軍師,千軍萬馬都聽命於她?”
“從來有誰見過神仙?若是狐狸真的能成仙,那雞鴨魚都能成仙,誰還敢吃葷呢?”女先兒不愧是吃這口飯的,這口齒伶俐的。說著自問自答道:“當然,這位爺說到了一半。”
那人本來就不服氣,聞言便道:“那你說是怎麽回事?”
施謹瑜見這女先兒很賣了一陣關子,也樂得聽她如何自圓其說。
“狐仙不是,狐狸精倒是真的!”女先兒聲音拿捏得恰到好處,酥得在場的男人都似懷中抱著一個狐狸精一樣。“列位不知,這慕容軍師雖然沒有封侯加官,卻早已出入宮中如自家,留宿在皇上的內殿當中,早就是夜夜笙歌,如漆似膠,當然封不得侯了!”
大約對於此流言也並非全無耳聞,或許別的茶樓酒肆當中也有這般的說書取樂,眾人一陣哄笑,倒未見驚訝多少,隻叫鬧著讓她講下去。女先兒故意閉口不言,直到眼看著盤子裏的賞錢足了,這才一麵作揖謝賞一麵道:“其實麽,那慕容小姐從來就不是軍師,隻是軍中如何能名正言順地帶女子?便有聰明人獻了計給皇上,慕容小姐便也搖身一變成了軍師,實則麽……是皇上房裏的軍師……”
又是一陣猥瑣的哄笑,賞錢自然是不少的,更有人追問道:“那獻計的是誰?”
女先兒一麵收錢一麵笑道:“能想到如此妙計的還能有別人麽?自然是那崔大人了,不然為何崔大人一介地方官,皇上的加封的功臣中卻將他列在文臣的首位?”
眾人在哄笑和不堪入耳的猜測中散去,施謹瑜坐在那裏臉色十分不好,但是這些市井百姓本就聽個新鮮,倘若他上前去阻止,反而弄假成真。
女先兒今日憑借這“新女軍師傳”得了不少賞錢,此刻正在喜滋滋地數著,隻覺得迎麵一道陰影壓了過來,心頭一驚隻當有人要搶錢。抬頭一看卻是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甚是俊美,隻是麵色鐵青,她走江湖之人很懂得察言觀色,立刻搶先笑道:“這位爺,今日已經說完了,倘若想聽可以明天再來,我日日都在的。”
她該慶幸遇到的是施謹瑜,他從來是溫文公子,倘若是遇到顏超羽或者從前的司馬明禹,隻怕不是腦袋搬了家就是斷了一條手臂。施謹瑜隻是冷冷道:“我不是來聽書的,我是來告訴你,若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便不要禍從口出!你明白嗎?”
女先兒雖然出身寒賤,卻是走南逛北見多識廣,見此人穿戴氣度皆不凡,說出來的話語氣平和又讓人不寒而栗,頓時戰戰兢兢道:“明……明白……多謝貴人提醒,我這就離開京師。”
說著匆匆將賞錢卷入包袱,施謹瑜輕歎一聲,遞了一整錠銀子給她道:“你很聰明,想來保住性命沒有問題,這些錢拿去謀個生計吧。”女先兒有些遲疑地接了過來,飛快地道了謝便拎著包袱消失。
施謹瑜看了她的背影,心中歎了口氣,原先隻是京中的豪貴之間有此傳聞,都說皇上和慕容三小姐之間有些不清不楚,慕容伯父臉上雖然不好看,倒也沒有鬧開。誰料市井當中的流言已經傳到了這個地步,今天他震懾走了月白樓的說書人,京師中還不知道有多少茶樓酒肆在傳播這個流言呢。況且今日聽了說書回去的人,難保不茶餘飯後地添油加醋起來,根本無法阻止。
他本可坐馬車回府,但是忽然覺得心中紛亂,便吩咐馬夫自己趕車,他打算走回去。
一路漫長,倒是給了他許多時間去想應對之策……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深陷泥潭。
至於那個人,從來就是隻顧自己的,這些那個人未必不知,卻是指望不得。青櫻不過是心軟,但是他不能任由她滑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兩日後,刑部侍郎,玉成駙馬之子施謹瑜求見皇上。
玉成駙馬曆經兩朝,顯貴了幾十年,根基深厚,其公子又跟皇上同窗過兩年多,汪福興當然不敢怠慢,皇上宣了覲見之後便親自帶路,一路上殷勤服侍施謹瑜前往清明殿,本要親自在外候著,不巧有人來報禦花園裏頭竟然抓住了一個宮女與侍衛私通。出了這種醃臢事,他怎能假手於人,隻得親自去了,叫來小忠子在門外候著,以防皇上叫到。
等他處理完畢匆匆趕回來的時候,正碰上施謹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小忠子一路小跑都幾乎跟不上。他本是要上前去奉承熱絡幾句,卻眼尖發現施大人麵色不愉,素來溫文爾雅的麵上陰沉沉的,伶俐如他怎會去觸黴頭,當下在巷子裏避了,等到施謹瑜走過去這才出來。
正琢磨著往回走,一進清明內殿,便聽到“當”的一聲,繼而清脆的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他心裏一緊,小跑著往內殿的書房去,隻見地方滿是白瓷碎片,方才的聲音就是皇上摔這桌上的一套官窯釉彩白瓷茶器。
司馬明禹似乎氣大得很,還嫌不足,目光在屋內逡巡著想找還有何物可以供他泄憤,順手抄起案幾上的一盆紫玉蘭朝地上狠狠一擲,頓時瓦片飛濺,剛巧有一塊正砸到他手上,痛得他一蹙眉。汪福興連忙跪下,口中連連道:“皇上息怒,可要仔細您的龍體,莫要傷到了手。”
司馬明禹微微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動動嘴唇吐出幾個字道:“你先出去,過一會再進來收拾,朕想一個人待一會。”
汪福興口中答應著,起身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帶上了書房門。隻是皇上這場氣生得沒由來,也突然,須知今日召見施大人之前,皇上分明心情好得很……早上早朝時聽說北疆戰事正酣,北朝的兩位皇子先後在不同的地方自立為帝,現下正打得不可開交,根本無力進犯,一時間北部風揚關邊境竟是幾十年來最安寧的時候,皇上得知後不禁龍心大悅。午後便著他派人去請慕容府請三小姐來宮裏,可巧今日三小姐也答應了,算算三小姐都有半月未來了,皇上得了回稟之後愈加高興,親自命開了庫房去尋了從前南蠻進貢來的一對藍貓眼兒墜子,一下午批閱奏折皆是滿麵風的。
莫非是施大人來說了什麽惹得皇上龍顏大怒?汪福興是在宮中待老了的,深知其中的關竅,主子的喜怒不可外傳,但是卻不可不知原因。在門外靜了靜,將小忠子叫到一旁盤問道:“今日咱家去禦花園子裏頭,叫你在這服侍著,可出了什麽岔子沒有?”
小忠子一聽,臉色都變了,身軀一抖才囁嚅道:“沒……奴才不敢。”
汪福興一見這情形便知道必是有問題,聲音一提道:“還不如實說,要真是你惹得龍顏大怒,咱們也保不住你。”
小忠子垂著頭,聞言這才慢慢道:“不是奴才的錯。是施大人說,說……”
果真是施大人,汪福興催促道:“施大人怎麽了?”
小忠子道:“施大人同皇上在裏麵爭吵,奴才也隻聽到幾句……”說著驚恐道:“不是奴才蓄意偷聽,實在是有幾句話聲音太大,奴才在外伺候著也難免聽見……”
“什麽話?”
“施大人好像指責皇上什麽飛鳥,什麽弓,奴才學不來……”
“學不好就不必學!施大人是為何事與皇上爭吵可有聽見?”汪福興眼睛一瞪斥道。
“好像是關於慕容府的三小姐的……施大人說三小姐是有功之人,皇上沒有給她封賞,反而害她……”小忠子回想起當時依舊緊張不已。
“哦?”汪福興有些意外。
小忠子卻隻當師傅不信,連忙道:“真的!奴才還聽到……聽到施大人跟皇上說……他要求娶慕容三小姐,還說三小姐如今的年紀,讓她能夠早點嫁人有個好歸宿才是最好的賞賜,請皇上不要阻攔。”
司馬明禹將自己一個人鎖在書房,天色已暗,卻又沒有完全的黑下去,幾絲暮光從窗欞中泄了進來,他微微蹙眉……這是他一天中最難受的時刻,甚至於有些害怕。兒時的宮中便是這樣的昏暗,每到這時候他經常是一個人坐在那裏,偶爾會有宮女太監進來,但是也死氣沉沉,仿佛他也是個死人。後來到了鳳鳴山,後來在宮中,後來軍中生涯的許多年,他好像忘了這種感覺,他以為自己是年紀漸長慢慢克服了。
可是,他現在知道,不是的,隻是因為有她在。
他也沒有想過,有一天她也會離開,也斷不能容忍她離開嫁給別人。
“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你倒是做的絲絲入扣,一分也不落下!”腦子裏回蕩著施謹瑜的諷刺和斥責,“你不封賞她便罷,青櫻未必計較這些。可是女子最要緊的是名分和歸宿,你呢?隔三差五召她入宮,逼她留宿,你知不知道外麵都傳成了什麽樣子?又叫她以後怎麽嫁人?”
他閉上眼,隻記得自己聽到她嫁人這三個人,不由自主地大叫:“朕絕不會讓她嫁人!你大膽!
施謹瑜卻絲毫不怕的樣子,冷笑道:“我自然有大膽的時候,不瞞皇上,不日我便會到慕容大人府上提親,還望皇上玉成。”說罷他便真的退下。
司馬明禹實在氣得發狂,卻又不能攔下他像小時候那樣打上一架。他的難處便無人能知麽?並非他吝惜一個爵位,隻是不管是封侯還是封妃,她都要辟府或是辟宮別住,又怎麽能像現在這樣時時相見?若說他留宿她在宮中不成體統,難道他們要在宮外找地方私會就成體統了嗎?
他頭往後一仰,雙眉緊鎖。
慕容府上今日人人喜氣洋洋,連廚房裏的采辦才出去采買米麵都眉飛色舞,米行的老板多年與他熟識不禁問道:“老兄是有什麽喜事?”
“不是我有喜事,是我東家!玉成駙馬府今日來求親了!”
“哎呀,真的?那真是要恭喜老哥,跟著東家一起發達了,到時候可別忘了小老弟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