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小姐叫童姝,話庵想到那日傍晚她為自己上藥,那手的溫度,他便心裏揚起異樣,從小到大,身邊隻頻繁接觸過男孩子,話庵雖是戲子,倒也希望自己能夠成婚生子,隻是有誰願嫁他這般落魄的戲子。


  不知為什麽,方家最終還是留下了戲班子,隻是不再如此前一樣的器重,陸續的有名角兒的戲班被買進方家,話庵被班主痛揍了頓,過上了之前的生活,想不到,自己唱的最後角色竟是楊貴妃,隻是那楊貴妃最後也香消玉殞在馬嵬坡了。


  1926年,李純帶的軍隊開始有了動作,衍書被召回了七十四軍,濯傾也出任副官輔佐衍書,

  即日便起了程趕往上海,□□也派了人手援助,方母本琢磨著讓濯傾娶了秋桐,沒想到戰事吃緊,隻得作罷,隻是暗自期待著兒子和他能平安歸來。


  秋桐連夜趕繡了手帕,包了自己的長命鎖在其中,塞給了濯傾,臨走時,秋桐站在門口,看著他們的車越開越遠,心裏有些悵然若失,但也隻是一瞬,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悲傷的,應該至少會哭,可她沒有,隻是擔心以後會再也見不到他。


  這次軍閥是生死一搏了,眼見著全國各處軍閥都已漸衰敗,北伐已近成功,戰事也是愈加殘忍起來,本有五十萬的軍人,半月下來,死的死,傷的傷,等到衍書清人時,已遠遠不足十萬人,濯傾前幾日於交火中傷了背部,其他主要的幾位副官也都不同程度地負了傷,便遷遠了營地,以便養傷。


  上海冬夜倒不是極端的冷,比南京要回了些暖,戰士們都歇了,衍書來了病房看濯傾,他隻是站在門口,連壁燈也未開,隻能看見窗戶月光下的濯傾溫潤的半張臉,站了一會兒,他走進去,順手關了門,輕聲地。


  他坐在床沿邊,暗自看著他,濯傾卻睜開眼,看著衍書,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耀眼,閃著亮光,他們互相看著,衍書伸出手覆上他的眼睛,轉而向下一點點移動,在脖頸處停留,輾轉撫摸,濯傾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讓身子靠他更近,衍書手停下來,欲站起來,濯傾卻一把拉住他,衍書隻覺得一股熱流自兩人交纏的雙手上溯到他胸口處,那夜濯傾的氣息和話語又清晰可聞,他理智的想要離開,卻動不了身子,隻是任憑濯傾將其慢慢拉近,他坐起來,穿著病服,上兩粒扣子未扣上,露出胸膛,衍書竟入迷地單腿跪伏在床上,濯傾用手環住他的後頸,慢慢地湊上去,衍書閉上了眼。


  苦戰數月,雙方亦兩敗俱傷,開始了為期三月的停戰,上海因戰事逃離的市民也漸漸地回到城內,似乎這座東方巴黎回複了往日的繁華,漸入秋季,上海城內望去滿片金色,偶有風穿過城內古道,卷夾著落葉在半空打著旋兒,似要舞畢一曲再沒入塵土。


  上海的達官貴人在夜上海包了場,邀請各界顯貴,說到底,亦是一場烏龍混雜的盛宴,如今國共合作已近三年,北伐的進程也差不多了,有人便傳言國民黨內有高權人士正謀劃著脫離組織,背離協議,這便是後來的□□黨,不過是傳言,並未令人警戒。


  夜上海的排場之大,是前所未聞的,上下六層都是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衍書帶了手下幾位熟悉的副官出席,他心裏清楚,傳言不假,的確有人正策劃著,若要是真發動了,首先遭殃的便是主和派人士,方家他最清楚不過,一直是和東北□□關係良好,方老爺也私下裏與周先生見過麵,衍書自己也對某些國民黨政策不滿,若要是真得站隊,他估計也會棄暗投明。


  這場宴會也是用來一探虛實的,隻怕會有人圖謀不軌。


  他加強了人手,進門便看見了正坐著的濯傾,他像個初入情網的少年一般莫名紅了臉,他自那事兒了以後,便瞧見了濯傾就感到尷尬,可心底裏是期待的,他曾堅信不疑自己是個正常人,也不願接受濯傾,可是自己做出了那檔子事,再躲也逃不過了,他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僵笑著對濯傾,濯傾倒安然自若,隻是遞給他一杯酒,示意他們碰杯,他盯著衍書眼睛,像極了那天夜裏。


  舞池裏有數對佳人正在共舞,歌女唱著哀轉久絕卻隱約壯烈的曲子,在憤慨什麽,這個動蕩卻依然糜爛的不夜城,還是無數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貴人子弟

  衍書沉默地看著眼前景象,肩微靠著濯傾,哪知濯傾突然拉過他往舞池裏走,臉上還帶著猜不透的表情,衍書稍作了反抗,便任他拉了去,置身於舞池中央,濯傾朝著他一笑,一隻手環上他的腰間,另一隻握著他的抬起,兩人驀地靠近許多,彼此能清晰感知對方的溫熱呼吸,衍書這才發現,自己比他要矮半個頭,此時他的鼻端正處於濯傾下巴處,隨著樂曲,他們也如周圍人一樣開始跳起雙人舞,衍書與舞娘跳過這舞,是非常偏愛這舞的,今日與了同性共舞,是真讓他吃驚的,可是卻異常的合拍,他們慢慢動著步子,濯傾的嘴唇偶爾在不經意間擦過他臉側,亂了他心神,他頓覺困意,漸靠上濯傾肩頭,他身上有好聞的氣息,他將鼻翼埋進濯傾頸窩裏,此時外人看來,這兩人著實親近。


  不遠的樓閣上有人喚來服務生,輕聲說著什麽,他前傾望著他們,撚熄了手中的煙。


  衍書料到會有人來找,他被帶著坐上車子到了一處山上別墅,濯傾本與他一同前往,到了地兒,卻被勸了在門口不讓進,衍書思索了會兒,對濯傾說道,"該來的躲不了,你先回去,有風吹草動,你便起兵,□□那裏會有人接應你的。" 最後這話,他湊近了壓低聲音說給濯傾,站在門口凝神看著他,遲疑著,該不該說出那句久違的話,實在是令他難為情,不過這一去隻怕難回,他踏步走進門裏,卻突然轉身伸手抱住濯傾,在他耳邊輕聲道,"若我回不去了,請代為照顧我家人,我蘭坡自認一生瀟灑,今日並不是栽在了奸人手裏,而是毀在了劉濯傾心裏.……"他還說了些什麽,說完便毫不留戀地進了門。


  大門徐徐關上,濯傾反複地思索著那句話,心裏不知道是喜還是憂,他突然用力地拍打門扉,心裏兵荒馬亂,馬上有兵衛從四處圍攏,拿槍指著他,濯傾被帶了出去,坐上了來時的車,離衍書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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