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拿了折扇,步青雲留了銀票就準備離開,眼尾餘光掃過孟明顴骨突出的模樣,踏了出去。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走了兩步,腳腕被人緊緊攥住。


  步青雲麵色沉了下去,心內厭煩更甚,抬腳試圖抽出,失敗。


  黑瞳中閃爍煩躁的光芒,步青雲的眼角緊繃,不耐道:“放手。”


  不知何時,孟明竟然跪在了地上,仰頭涕泗橫流,說不出的可憐:“小雲你借我一點兒吧,我會還給你的……”


  見他如此,步青雲心頭更添煩躁。


  要不是因為在窗邊,這副模樣怕是怕是早就有人指指點點的。


  步青雲額頭青筋狂跳。


  活了十八年,步青雲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耐心並不好。


  比如現在,就想要十分一腳踢上去,然後沒有風度的嗬斥一聲:“滾!”


  好在步青雲忍住了,他牙齒在摩挲,像是從唇間擠出來的:“滾。”


  孟明固執、又無恥的抓著步青雲的腳腕。


  當真是麵子裏子都不顧了,步青雲咬著牙嚐試踢出去,誰知道孟明冥頑不靈抱得更緊。


  “沒臉沒皮。”步青雲咬牙罵了一句,成功看到孟明身子一哆嗦,卻依舊緊緊抱著自己的腿。


  無奈隻得重新坐回。


  兩人麵對麵。


  飯菜已涼。


  步青雲放在桌上的拳頭骨頭在哢擦作響,從眉眼到唇瓣都噙著冷意,凝視著對麵孟明小心翼翼的模樣,會讓人瞬間動了惻隱之心。


  步青雲可沒有忘記曾經他寄給老爺子的信,涼薄道:“我知道你的事,是在三年前。”


  孟明抬了眼,步青雲看到了他眼底要落不落的眼淚。


  步青雲語調平靜,麵無表情道:“我隻說一次。”


  “你的母親,為了給你寄錢,活活累死。死後草席一卷,埋了。”


  步青雲看到孟明的身子一顫。


  “你的妻子,被討債的差點兒打死,要不是躲在了我家,怕是現在早就成了一副白骨。”


  步青雲不指望一席話能讓這賭徒幡然悔悟,但卻希望讓這人快點兒離開。


  他掀了眼皮,掃視孟明的狼狽模樣:“而你,本該在備考的舉子,她們兩個人的支柱,卻在嗜賭、欠債。”


  字字如刀。


  最後化作唇邊一分輕蔑:“一千兩,還了債,剩下的兩百兩,你準備做什麽?買書?”


  折扇一展,步青雲實在沒忍住,向孟明砸去手邊的瓷碗,語氣憤憤道:“還是繼續賭博?然後再找我借?”


  看著孟明唇瓣哆嗦,肌肉痙攣,知道他是聽進去了。


  步青雲厭煩道:“總之,就是這一百兩,一分不多。以後不準來找我。”


  言罷轉身,耳蝸突然傳來孟明哆嗦的聲音:“你又不缺錢。”


  心內愈發輕蔑。


  步青雲側臉,白淨又乖巧的麵容在孟明眼中仿佛一刹那化作厲鬼:“我的錢,與你有關係嗎?”


  眸光略過梨木桌上的一盤魚膾,動也沒動。


  心髒中的煩躁倏忽散了,步青雲心道,和他生氣做什麽?

  招來小二,指著魚膾道:“包起來吧,我要出去一趟。”


  逗貓都比和孟明說話好玩。


  方才一席話,起碼是讓孟明沒了繼續糾纏的心。


  看也不看孟明,步青雲帶著魚膾再次出了門。


  來到巷角,那隻貓咪躲在角落。


  顯然它也是記得步青雲的,立刻炸了毛,又是凶惡的模樣。


  步青雲見此,識趣的將魚膾放下。


  不禁蹲下身子,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本來純黑的貓毛染上了雪花,瞪圓了一雙寶藍色的眼睛,再加上圓嘟嘟的臉,瞧著更加漂亮了。


  也是因為這一近距離觀察,步青雲這才發現,這隻貓咪,其實肉嘟嘟的,並不像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流浪貓,分明被養得十分精細。


  莫非是被棄養了?

  貓咪十分謹慎,半晌沒有分給魚膾一個目光。


  嗐。


  步青雲揚眉。


  深知這事情急不得,步青雲將魚膾往貓咪那邊推了推。


  在他離開後,黑貓盯著步青雲離去的挺拔背影,在那背影看不見之後,黑貓這才試探的邁出一步。


  黑貓走得極慢,一走一頓,慢騰騰的來到了魚膾前。


  嗅,咬。


  一刻鍾後,魚膾沒了。


  飽了,繼續蜷縮回巷角。


  零星雪花飄著,夜半時分。


  黑貓睡著的時候,突然被腳步聲驚醒。


  寶藍色的眼睛中,映出了光。


  就著光芒,一張中年男人的麵龐出現在藍寶石般的瞳孔中。


  那男人緊繃的麵部線條一刹那放鬆,高聲對著茶樓前方喝道:“別找了!找到了!快找大夫,看著受傷了!”


  “是!”


  黑貓在中年男人懷裏異常安分,應該是熟悉他的氣息。


  中年男人將黑貓抱著,腳步匆匆回府,額頭因為焦急都沁出了汗。


  這外夷貢來的貓,可精貴著呢。


  在外麵凍了這麽久,還有這傷勢,千萬別出事呀。


  西大街府邸鱗次櫛比,個個莊嚴雄渾,便是最不起眼的宅邸,也是尋常百姓望塵莫及的富麗堂皇。


  其中最氣勢雄渾的,便是坐落在西大街中心的燕王府。


  鬥拱飛簷,丹楹刻桷。


  而那中年男人,進去的則是燕王府。


  燕王府中燈火通明。


  月上中天,蕭煬在院中煆體健魄。


  在這剛下了雪片的夜晚,隻著白色單衣,若非身軀舞動,怕是要將他與滿地清霜融為一體。


  青鋒劍隨著他矯健的動作淩厲劃破夜色,揮劍的動作異常利落。


  “王爺,黑曜找到了。”楚辭風身死後,接替他的楚辭鶴站在一旁道。


  黑曜,即是那隻通體漆黑的貓。


  蕭煬收了劍,帶有薄繭的指腹劃過劍鋒,劍身隱隱顫動。


  收劍入鞘,蕭煬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在適才的劍招中沸騰,此刻沒有半分冷意。


  蕭煬印象中,那不僅是外夷貢品,也是個漂亮又有趣的寵物。


  偶爾拿來逗個趣也不錯。


  將青鋒劍扔給了身後的楚辭鶴,蕭煬問道:“為何出去?”


  “是東苑楚辭雲與它爭奪藍晶石,不慎誤傷四肢,負氣出走。”楚辭鶴這般答道。


  “傷了四肢,如何出走?”蕭煬一針見血,果然看到楚辭鶴麵上一僵。


  楚辭雲是已逝楚辭風流落為小倌雲浣的弟弟,一個月前才被接回來。


  因為楚辭風忠心護主不慎死亡,臨終祈求蕭煬,這才將雲浣接到王府,賜名楚辭雲。


  楚辭風與楚辭鶴關係不錯,維護其弟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不算錯,但欺上便是錯。


  蕭煬道:“自去領罰。”


  “遵命。”


  ——


  翌日,步青雲前往巷角,那擁有漂亮眼珠子的黑貓早已不知去向。


  但看積雪上淩亂且深淺不一的腳步,步青雲想,可能是主人將它找回去了。


  終究是有緣無分,這隻漂亮黑貓的消失,隻是在步青雲的心中畫下了些許遺憾,隨後便被數以萬計的事情取代。


  在汴京之中,最歡迎步青雲的地方,絕對是以凝香館為主的青樓。


  倒不是什麽男女之情,而是……


  和他打麻將玩牌九,簡直太放鬆了!

  青樓幾乎都期待他的到來,這位主子不差錢,出手大方,還是個新手,每每玩起來,在這些姑娘們手下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不用皮肉交易,就可以拿到錢,何樂而不為?

  在麻將方麵屢試屢敗,步青雲隱隱激起了好勝心,可惜了,並沒有那麽多的時間讓他實踐出真知。


  因為汴京的玩樂,並不單一。


  吃喝,汴京應有盡有,囊括天下美食,步青雲正在掃蕩各大酒樓,各大客棧。


  這是其一。


  其二便是——


  同鄉慕名尋他的舉子多的數不勝數。


  步青雲不願意挑燈苦讀,別人卻是願意苦讀的,並且願意拉下臉來,請教這位剛剛得了解元的年輕人。


  畢竟步青雲是有真才實幹的。


  步青雲是狂是傲,還有揮霍的毛病。


  但別人都上門請教來了,總不能讓店小二趕出去吧?


  就算違心的以能力不足的借口推諉,但別人打著做功課的名號,怎麽拒絕?


  步青雲已經明晃晃道:“我覺得我金榜題名沒問題,你們可以找別人做功課。”


  迎來的是五花八門的理由。


  步兄可以鞏固一下。


  溫故而知新,諸如此類。


  就算步兄起早準備玩,誰知道門口就守著許多廢寢忘食守在門口的勤懇舉子。


  好不容易天高任鳥飛,卻迎來了一群嗜學如命的舉子,何其可悲,又可怕。


  吃喝玩樂的雄心壯誌,隻能嗚呼哀哉!

  今日又是酉時,送走了一撥人。


  等那些人看不見影子了,步青雲瞬間耷拉著一張臉。


  又是枯燥乏味單調又無趣的一天呢。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豆燭火晃著。


  店小二殷勤的伺候道:“步公子,您想要吃些什麽?”


  當小二的人,早就鍛煉出了察言觀色的本事。


  那些個舉子在哪兒溫習功課不好,偏偏跑到這兒?這不擺明了巴結這位?


  不知道詞用的對不對,但小二得到了一個信息:這位不能惹,要捧著,要供著。


  “吃些宵夜吧。”步青雲揉了揉太陽穴,一天天的看書,簡直頭大如牛。


  要是問別人對步青雲的觀感?

  則是兩個極端。


  從福來客棧出來的舉子們竊竊私語。


  “唉!同樣是人,怎麽差距就那麽大呢?”王舉子哀其不幸。


  想想適才同一份試卷,別人是下筆如有神,刷刷幾筆,自己卻如抽絲。


  別人的深度質量還非自己所能企及,王舉子心中的秤有些偏了。


  “別說了。”另一個抱著書的劉舉子道,“都是為了科舉,步兄也助我們良多。”


  “這便是文曲星再世吧。”有人低聲誇讚。


  王舉子心髒一抽,天賦。


  上天何其不公!


  “我剛剛經過賭場,看到孟明又在賭了。”不知是誰說了這一句話。


  “怎麽又賭了!”適才還在悲歎命運不公的王舉子步伐加快,一邊又低聲罵道,“真是死性不改!天天賭!天天賭!他還知道自己欠債了嗎?!”


  其實也就喝杯酒的交情,王舉子似乎對孟明格外的照顧。


  其他舉子便也見怪不怪了。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依舊發紅包呀,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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