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蕭煬以“我是你侍衛”的緣由,成功堵住了步青雲的嘴。


  在前往桐縣的路上, 步青雲已經了解了事件的始末。


  大體意思就是, 自己曾經與蕭煬被逼到愚公山, 是因為霍將輕。


  那位大將軍。


  而霍將輕呢, 是受了孟轍的欺騙。


  步青雲很震驚:“就是這樣?”


  將軍怎麽就這麽輕信於人呢?

  彼時蕭煬冷漠道:“他蠢。”


  還有更深的緣由,蕭煬沒有說出來。


  孟轍捏造證據, 誣陷蕭煬毒殺先帝。


  那位腦子不好使的將軍, 便這麽輕易相信了。


  那一次對峙過後, 被鞭笞過的將軍又氣勢洶洶跑到了丞相府質問, 又敗興而歸。


  因為孟轍又忽悠過去了。


  “將軍息怒,老夫也是聽信奸人讒言,前段時間剛剛查出, 原來是……”


  一通忽悠,又用一個下人性命把霍將輕給忽悠出門, 並且守口如瓶。


  戰場上的用兵如神,在老奸巨猾麵前, 不堪一擊。


  回歸正題, 蕭煬異常坦蕩坦白了自己的目的:“找出孟轍貪汙證據。”


  第一步, 先擊潰孟轍在民間的好名聲。


  “哦。”步青雲應道, “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所以您老, 辦完事就快點兒回去吧。


  ——


  本就想到桐縣之行必然不會一帆風順,但步青雲沒想到找上門的刺頭會這麽快。


  縣衙。


  步青雲一眼望去,頹廢一片。


  打牌的打牌, 睡覺的睡覺,若非牌匾上頭的正大光明四個字鎏金發燙,步青雲怕是以為自己進了賭場。


  守門的衙役三三兩兩、成群結隊,還是一個打瞌睡的人率先發現了步青雲。


  “公子……您、您就是新來的縣令大人嗎?”


  那人的聲音仿佛按下暫停鍵,所有的男人全都一個激靈,慢慢站起,其中一個竟然還撓了撓頭,才緩慢站起。


  要多漫不經心,就有多漫不經心。


  步青雲也不氣惱,笑眯眯道:“我是啊,以後大家和平相處。”


  “是是是。”他們忙不迭應聲。


  有人注意到了步青雲身後垂著頭的蕭煬,看上去他帶了麵具,互相交流著眼色。


  這個侍衛,看上去不是好惹的呀?


  “誒呦。”突然有人扒拉過所有衙役,師爺模樣的小老頭兒跑了出來道,“謝天謝地,小的可算等到大人上任了。”


  “怎麽了?”步青雲又笑,摸出折扇漫不經心的搖晃,就在感覺到師爺以下犯上拉著自己的手拖拽般拉向公堂,步青雲一蹙眉。


  蕭煬雙手如電般鉗住師爺的手,一根根掰掉。


  步青雲又笑:“有話好好說,別碰本官。”


  他拿捏起了官腔。


  師爺臉色一僵。


  步青雲坐在太師椅上。


  隻見師爺用袖子擦著汗指向堂下:“大人,您可快點兒斷案吧。”


  步青雲施施然望去,堂下一個坐著,一個跪著,還有一個跪著哭的。


  坐著跪著的都是男人,跪著哭的是女人。


  步青雲正色:“怎麽回事?”


  師爺正欲開口,誰知那個大爺般坐著的男人搶詞:“大人,您可得給我評評理啊!”


  步青雲不語。


  隱約明白了這人的身份。


  坐著的又說:“這個王三,他爹病了,自己沒錢治病,賣了自己的妻子,可今兒他竟然又想贖回去,我上都上了,當然不答應!可他又誣賴我強搶民女!什麽民女!老子用得著搶!”


  腿抖得愈發歡快,連帶著神態都倨傲起來。


  “你、你惡人先告狀!”跪著的男人手指顫抖指向坐著的,又連忙爬向前,不住磕頭道,“大人,您不能聽信他的話呀!他是個騙子!明明是他、誰說我賣妻子了!明明我沒有!”


  語無倫次。


  女人哭著跪在一旁,不住哽咽。


  步青雲把玩著折扇,折扇開開合合,在跪著的男人哭泣聲低下的時候,步青雲又望向了那個婦人。


  那婦人確實漂亮。


  折扇虛虛一指女人,道:“你來說。”


  女人哽咽著,但說話還算有條理:“孟良說的都是屁話!”


  “你!”孟良猛地從座椅上站起來,就要撲向婦人。


  楚辭鶴出手,如同利爪將孟良的肩膀死死按住:“好好聽。”


  女人瑟縮一下,說:“我本便是王家婦,公公病重,替人洗衣掙錢,可孟良……”


  女人仿佛想起了恐怖的事情,麵上驚慌不安:“他,他……”


  “略過。”步青雲心生憐憫。


  “民婦丈夫發現民女沒有回來,就來找我……”


  後頭的事,也不難猜測。


  兩方所說有幾處不對應。


  給錢。


  賣妻。


  贖回。


  第一次當縣官,連個接風洗塵都沒有,就直接處理這檔子糟心事。


  步青雲折扇在手中轉著,餘光中瞥到蕭煬,一刹猶豫是否要給個位置。


  他又問孟良:“你說你買回來的,那你給了多少錢?”


  孟良猶豫了一下,斬釘截鐵道:“一百兩!”


  “誰付的錢?”步青雲又問。


  “阿峰!”


  “找來。”步青雲吩咐楚辭鶴,敲著桌案,又扭頭對著坐在座椅上的師爺笑,“你起來。”


  “啊?”師爺愣愣的。


  步青雲伸手一抓,便捉到了蕭煬的手腕,很瘦,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骨頭的凸起,看上去一定很漂亮。


  蕭煬不說話。


  步青雲側抬頭,對上了蕭煬的眸子,眼珠一轉示意那個座椅。


  隨著這個眼神手在慢慢移動,將蕭煬帶到了那個座椅的麵前,一笑:“坐。”


  “啊?!大人您——”


  就在他愣神的空檔,蕭煬早已端正坐在座椅上。


  步青雲笑得更加無害:“本官侍衛舟車勞頓,十分辛苦,師爺,你有什麽意見嗎?”


  步青雲早就看出了,這師爺敢以下犯上,敢給孟良遞上座椅,這分明站好隊了,怕是自己這縣令,做的不會像爺爺那般安生。


  蕭煬坐的位置離太師椅很近,也就一個手臂的距離。


  步青雲也不避諱,目光凝著在蕭煬懸掛腰間的長劍。


  青鋒劍。


  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上劍柄,慢慢抽出,發出嗡鳴的聲響。


  寶劍從不會蒙塵。


  鋒利的劍身露出半寸,步青雲突兀插了回去,笑:“有空與我這侍衛探討一下劍術?”


  “不、不了。”師爺額頭直冒冷汗。


  你一個狀元,怎麽一言不合就要殺人?


  若是步青雲知道,怕是得要糾正一下,隻是探討劍術。


  “嗬。”麵具下溢出一聲笑,磁性悅耳。


  步青雲也笑:“看來我這侍衛,非常想要與師爺切磋一下呢。”


  “不不不。”師爺張口,就要反駁。


  “阿峰到了。”


  步青雲立刻扭頭,眼神示意楚辭鶴看好孟良,倏地看向堂下新來的那個男人道:“你花錢買人,最多多少?”


  阿峰眼珠子亂轉,猛地看向自家少爺。


  自家少爺被楚辭鶴捂住口鼻,目眥欲裂。


  阿峰眼珠子亂轉,伏在地上道:“一兩銀子!”


  步青雲看向孟良:“孟公子,你怎麽比你家阿峰多了十九兩呢?”


  “不不不!小的記錯了!是二十兩!”阿峰又立刻改口。


  看來是孟良謊話連篇了。


  步青雲笑得不動聲色,朝著王三與婦人道:“你們先回去吧。”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重打二十板子。”待人走後,步青雲突兀冷了臉。


  不需要給孟良臉,反正來這兒又不是賺資曆的。


  “不準!”師爺厲聲嗬斥。


  衙役們麵麵相覷。


  誰也不想做那出頭鳥。


  “步青雲!”孟良衝向步青雲猙獰道,“我大伯是朝廷命官!你打了我!就等著被他殺了吧!”


  孟良大跨步走到步青雲麵前,噴出的唾沫星子全被步青雲用折扇擋住。


  聲音震耳欲聾,仿佛這樣便能讓自己更有底氣一些。


  步青雲驀然伸手向蕭煬腰間劍柄,長劍出鞘立刻架在孟良的脖頸上。


  他還在笑:“下去,挨板子就要有挨板子的樣子。”


  雖說是架在脖子上,然而他放的挺鬆,也沒有靠近孟良的肌膚。


  他長的太過俊秀了。


  跋扈慣了的孟良咧開嘴,笑得愈發猖狂:“你要是敢來,明天你就要掉腦袋!”


  步青雲慢慢收劍,繞過桌案,微抬眼瞼:“下去。”


  笑容消失殆盡。


  “放屁!”


  一腳踹了上去。


  眼瞅著孟良滾到堂下,還在鬼哭狼嚎,步青雲又掛起笑容,溫和俊秀:“打。”


  不能收服所有人,但有人看到步青雲這般利落的踢下孟家少爺,顯然有所依仗,突然一咬牙,做了第一個出頭的人。


  “老子不會放過你們的!”孟良怒目而視,囂張謾罵。


  “步青雲,你給老子等著!”


  漸漸的,感覺到痛意,孟良哭喪著臉哀嚎道:“張義,張義你快救我!”


  張義,便是那師爺的名字。


  師爺縮了縮肩膀,不敢再管。


  ——


  二十大板停止的時候,又有不速之客找上門來。


  “給我住手!”是個中年男人。


  身後烏泱泱一群人,訓練有素,站在那兒,無形中為中年男人增加了氣魄。


  “爹!爹!”孟良鬼哭狼嚎,“爹!他這個殺千刀的!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注意你的言行。”步青雲笑眯眯。


  “爹!”孟良哭爹喊娘,“娘啊!”


  而蕭煬也站起,手指摩挲劍柄,驀然站在步青雲身後,低聲道:“沒事。”


  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毫無波瀾,步青雲卻品出了幾分安慰。


  心情愈發愉悅,步青雲重複道:“沒事。”


  語調輕快,與蕭煬特意壓低的音調不同,帶了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囂張。


  “爹!殺了他!殺了他!”


  令步青雲感到訝異的,是中年男人一巴掌拍到了孟良的臉上,嗓音低啞道:“閉嘴!”


  心中警惕,步青雲笑得不動聲色:“孟老爺果然深明事理。”


  個頭。


  要是真深明事理,就不會迫害葉縣令致死了。


  “小兒頑劣,小民帶回家必然好好教管,小民先行告辭。”不待步青雲說話,孟老爺立刻拽著孟良的胳膊離開了。


  “他可能知道你的存在了。”步青雲笑出淺淺的梨渦。


  “那又如何。”銀色麵具下溢出一聲冷哼。


  知道是必然的,有孟轍那老匹夫呢。


  ——


  步青雲便住在府衙。


  府衙怕是連步青雲在京都租來的宅子都比不上,經久未修,蛛網遍布,唯一一棵樹已枯,瞅著倒像是荒廢許久。


  師爺不敢再來,托了一個小孩子送給步青雲一封信:“大人呀,桐縣窮苦,上一任縣令住的都是土磚土瓦,您且湊活著。”


  步青雲掏出銀兩雇用幾個下人,讓他們灑掃房屋。


  步青雲與蕭煬坐在枯樹下的石凳上,瞅著他們。


  步青雲找了些果酒,放在火上溫。


  蕭煬想起了曾經這人在鹿鳴宴上的窘態,斜乜一眼道:“可別醉了。”


  “嘿嘿。”步青雲笑,“不是還有你嘛。你別告訴我,你討厭酒味就真的從沒喝過酒。”


  蕭煬斜他一眼。


  確實,自己的酒量,怕是吊打這書生。


  咕嚕咕嚕,酒水冒氣了熱氣,酒香飄散出來。


  步青雲拿出碗,一人一碗。


  酒水並不滾燙。


  雙手拿著碗,慢慢喝著,杏眼暈開了水霧,步青雲又笑著。


  外放異鄉,倒是身旁還有個熟人,步青雲難免感覺到諸多親近:“我跟你講啊,我懷疑酒量這麽差,全都是遺傳我爹的。每逢大年三十,我和我爹拚酒,我倆同時喝,同時倒。一般都過不了三杯,但是我娘……”


  “好差。”蕭煬一碗飲盡。


  這酒量,簡直了。


  “嘿嘿。”步青雲笑彎了眼,他真的不勝酒力,眼前已有幾分暈眩。


  他努力搖了搖頭,學著蕭煬的動作一飲而盡,頗為曠達將碗摔到地上,驚的灑掃的下人回頭望來。


  “別看!”步青雲拔高了聲音,“做你們的事!”


  蕭煬依舊仰頭喝酒,看著步青雲驀然站起,自上而下俯視著自己。


  酒量真的好差。


  蕭煬這般想著,第一次仰視別人。


  書生真的很白。


  正是因為白,所以微醺的醉意帶來的紅暈愈發明顯。


  似是晚間霞光,能夠看到步青雲喉結的滾動,蕭煬難得勾唇,又惡劣的遞給了步青雲一杯酒:“喝下去。”


  醉了的步青雲不僅好看,還挺乖。


  步青雲接過,一飲而盡,重複了方才的動作再次砸碗。


  “醉了嗎?”蕭煬仰頭。


  “沒醉。”步青雲答的利落。


  那就是醉了。


  蕭煬掀了眼皮,琥珀色難得暈染開一分柔和:“低頭。”


  步青雲慢慢俯下身子,氣息急促又混雜著酒味,最傻的是還在笑,笑得露出了大白牙。


  蕭煬愈發好笑。


  書生柔韌性不錯,竟然略一俯身便停在了臉前。


  蕭煬沒有嫌棄酒味,許是今日的酒水混點兒果香,附在步青雲耳邊道:“喂,有沒有興趣喜歡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努力戀愛的作者耕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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