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啥?”步青雲迷糊斜乜蕭煬一眼,小拇指套了掏耳朵道, “你再說一遍, 嗝——”
噴吐氣息, 步青雲滿嘴的酒味。
醉酒的書生很快分出了注意力。
步青雲撓了撓耳朵, 隻感覺有一股熱流呼過耳畔,吹得耳朵很癢。
許久, 步青雲不停撓耳朵, 漸漸直起了身子, 一邊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蕭煬那個問題被無視了個徹底。
步青雲隻覺得頭重腳輕, 整個人失重般輕飄飄的,猶如置身仙境。
頃刻間,步青雲突然身子向前傾倒, 單腿跪在蕭煬的腿上。
蕭煬順勢一拉,將步青雲的身體愈發拉近自己。
書生在手, 手感不佳,一捏全是骨頭。
蕭煬低啞一笑, 眼珠子向上轉, 頭向上抬, 兩人之間吐息交纏, 熱意從鼻腔中呼出來。
一時之間多了幾分旖旎。
他壓低了嗓音道:“酒量這麽差。”
“十七……”書生喃喃一聲。
蕭煬語調上揚嗯一聲,略有幾分磁性。
“再喝!”步青雲驀然做出一個對酒當歌的姿態朗聲道, “再喝!”
蕭煬掀起唇角。
腹中的滾燙蔓延到了麵頰,步青雲再度低下頭,察覺到那洶湧的熱浪, 醉眼朦朧間,眼前的男人突然扭曲起來。
“嗯?”步青雲的音調因為這一發現而猝然上揚,身體一邊晃悠,一邊伸出手抓住蕭煬的臉,往兩邊撕扯。
“你在變形嗎?”步青雲說著胡話,還在吃吃的笑,“扭曲個什麽勁兒。”
蕭煬臉霎時黑了下來。
就要開口一刹那,猛然被眼前放大的臉給堵了回去。
鼻腔中被鋪天蓋地的酒味占據,唇被不輕不重的碰了一下,一觸即分。
素來鐵血手腕的蕭煬登時耳廓發燙,隻覺得心髒內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人突然變得純情無比,許是超出自己預想,蕭煬隻感覺頭頂冒煙,無數的“荒唐荒唐”衝到頭頂徘徊不停。
呼吸急促,蕭煬抓住步青雲的肩膀就要將他推開,誰知肩膀驀然一重,步青雲綿長的呼吸從耳畔吹了過來。
呼吸還是那般溫度,蕭煬卻猝然臉頰發燙,掩麵輕咳一聲道:“沒事。”
說來也是本王占了便宜。
“大人,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新買來的小廝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看一眼。
沒辦法啊,這個男人長得太具有侵略性了。
多看一眼都覺得雙股戰戰。
不過……他們怎麽抱在一起?
蕭煬覷他一眼,心中浪潮迭起又呈階梯式下降,猛地深呼一口氣,蕭煬斜乜他一眼道:“下去。”
“是。”
——
蜻蜓點水般的吻微不足道,步青雲被灌了醒酒湯躺在床上。
月牙懸掛頭頂。
頭暈目眩,步青雲抬起沉重的眼皮。
一隻手墊在臉下,眼神迷蒙,麻木感在清醒過後猛地席卷神經,步青雲倒吸一口冷氣,試圖抬起僵硬的胳膊緩解這種麻木感。
待麻木感消去,步青雲緩慢掀開了床幔。
瞳孔乍然縮成一點,醉意凜然消散。
遍體的寒意從骨頭內傳到血肉,最後控製了每一寸神經。
蛇。
望不見盡頭的蛇從窗欞、門縫爬了進來,密密麻麻,吐出蛇信子的聲音匯雜在一起,落在耳中成了冷泉。
冷泉融進了肌肉,步青雲腦袋一動,冷靜下來,便知這是誰的手筆。
孟老爺。
呼氣再吸氣,冷冽的空氣讓步青雲逐漸冷靜下來,快速逡巡過室內。
床邊一小桌,桌上放著燈罩。
燭火搖曳。
步青雲一咬牙,猛地拿開燈罩,紅燭泣淚,火舌在風中搖曳。
墨瞳被燭火照的明亮,步青雲猛地扯開床幔,火舌迅速吞噬床幔,火焰愈演愈烈。
——
蕭煬追殺刺客回來後,看到的便是衝天的火勢。
猶如一盆水兜頭潑下,蕭煬前所未有的骨骼戰栗。
輕功一躍而起,猝然衝到房宅之中。
火勢衝天,仿佛魔鬼的狂笑,扭曲著瘋狂,白日裏買回來的奴仆不見蹤影,偌大的房宅空空蕩蕩,隻有這火焰鋪天蓋地占據了人的眼眶。
蕭陽臉上還帶著刺客噴濺而出的血液,在火焰的映照下,經由雕刻刀雕刻出來的臉龐前所未有的猙獰。
“步青雲,步青雲。”蕭煬咀嚼著這三個字,帶著前所未有的狠戾,仿佛在咀嚼著什麽仇人。
牙齒猝然摩挲出刺耳的聲響,身體猝然向前傾長腿一跨,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火海之中。
“王爺!”蕭煬的動作快如閃電,楚辭鶴眼睛捕捉到的那一刻,蕭煬距離火焰隻剩下半步距離。
“十七!”猝然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蕭煬瞪大了眼睛猛地扭頭望去。
步青雲臉上灰撲撲,但是笑起來那排整齊的牙齒格外顯眼。
沒心沒肺。
無端的怒火高漲。
蕭煬磨牙霍霍,一拳頭砸爛那張笑臉的念頭瘋狂叫囂。
付諸行動之時,拳風呼嘯而起,最終停留在步青雲鼻翼前一寸。
步青雲方才已將蕭煬的種種神態盡收眼底,那股瘋狂的神色,令步青雲從脊椎骨都升起一種電擊過的酥麻感。
不知為何,步青雲笑得愈發深邃,本來渾不在意的態度,突然變得有幾分歡欣雀躍,連帶著笑紋出現在眼角。
他解釋道:“有人往我房間裏放了蛇,那個時候沒有人出現。我想那些家裏買的奴仆,都是孟家派過來的。不會有人來救我,蛇那麽多,我便……”
燒了床幔,孤注一擲,火勢太旺,憑一人之力隻是杯水車薪。
“嗬。”蕭煬冰冷的嘲諷打斷了步青雲的解釋,“真膽大啊。”
侃侃而談猝然被打斷,步青雲笑意微怔,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蔓延在心頭。
步青雲垂了眼瞼,腦海中想起方才在火海中的態度。
那時候其實賭的就是運氣。
步青雲一向運氣好,那時也是帶著漫不經心的態度點燃床幔。
現在回想起來,步青雲突然後背起了一身冷汗。
蕭煬說得不錯,真膽大啊。
又有一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在心尖浮起,步青雲口腔中似乎化了一顆蜜糖。
怎麽回事,越來越想和蕭煬交朋友了。
除了嘴毒,這人的性子不錯。
於是步青雲又笑:“十七,要不我們交個朋友?”
他覺得,蕭煬人真的不錯。
“誰稀罕。”燕王殿下的嘴巴一如既往的不留情。
“好吧。”步青雲還在笑。
笑得蕭煬心頭火更旺,忍不住聲音浸冰:“當時沒有其他方法嗎?要用這種法子!”
語氣中多了幾分氣急敗壞。
步青雲自然品出,笑彎了眼道:“情況緊急。可能那些蛇並沒有毒牙,但是當時情況緊急……”
“哦。”蕭煬冷漠,霍然轉身。
“喂。”步青雲見他這樣,那種後怕感愈發稀少,忍不住追上蕭煬道,“你擔心我吧,沒事的。”
“燒死最好。”
“嗐。”步青雲連連搖頭,“十七兄,說話何必如此刻薄。”
“怎麽不刻薄死你?”
“誒誒。”
前所未有的想要和蕭煬說話,步青雲愈發健談。
哪怕蕭煬句句帶刺,步青雲也口若懸河,從長沙談到汴京,再從美食談到風俗。
——
當晚,兩人隻能再次入住客棧。
步青雲總算費了許多口舌得到了燕王殿下一句回話。
是很正經的一句話。
“孟家,盤根錯節。”
能夠短時間內得到縣令挑選奴仆的消息,在這小小的桐縣,幾乎稱得上手眼通天。
步青雲立刻抓住這一句話:“對,看來對方不能小覷,還好你我早就將葉紅語隱在暗衛之中。否則,若是讓孟家知道葉紅語的存在,怕是得……”
待一切分析後,蕭煬猝然想起了什麽,茶杯放下碰出聲響:“楚辭鶴。”
雙眼泛紅,蕭煬冷冷勾唇。
“在。”如同暗影般的楚辭鶴跪在身後。
“安置在宅子的暗衛呢?”
為何沒有阻止?
楚辭鶴瞬息了然:“暗衛共有十人,一人死,九人追捕其他刺客。”
調虎離山。
蕭煬猝然冷哼。
——
自從那一次的事情過去,步青雲對蕭煬愈發親近。
在辦公之餘最愛與蕭煬獨處,有時候蕭煬在晨間練劍,步青雲便會沏一壺茶在旁邊觀賞。
偶爾想起曾經的慘劇,也會找出一柄劍,學著蕭煬的動作比劃。
勾、挑、刺。
或者在晨間隨著暗衛們晨跑。
蕭煬斜他:“有暗衛在。”
“王爺有所不知。”步青雲捏著折扇,似真似假作揖道,“下官不求製敵,隻求逃命。”
頗為磊落。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素來迎難而上的蕭煬微頓,心中不免鄙夷的同時又深覺有理,便閑來也會教給步青雲一些技巧。
漸漸地,暗衛之中流傳起一些流言。
便是暗衛,閑暇之時也會瞎幾把聊。
“我怎麽總覺得,王爺對步公子另眼相待呢?”
“當然了!步公子這麽有才能。”
“不是這種。”那人擠眉弄眼,“是,是那種帶著點兒感情的。”
“哪種感情?”
那人恨鐵不成鋼,隻覺得這家夥榆木腦袋:“你說什麽!還不是男女之情那檔子事!”
“哦。”另一人道,“你看底下。”
“看就看。”那人滿不在乎低下了頭。
這兩人站在隱蔽的樹梢中,樹枝交錯縱橫,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隻有鹹成一條魚的人,才會出現在樹下盯著樹梢看。
當暗衛低下頭的那一刹那,深覺自己被打臉。
那是一位書生,手持折扇風度翩翩,好一個溫文爾雅,如果沒有抬頭,笑得梨渦淺淺便更顯風流倜儻了。
暗衛登時繃直了脊椎骨,拿出對待王爺的態度恭敬道:“步公子,您有什麽事嗎?”
步青雲折扇扇的極為閑適,笑道:“下來,陪我說說話。”
暗衛恭敬道:“不可。小的還要值守呢。”
步青雲但笑不語,黑亮的瞳仁泛著柔和的色澤,恬淡且慈祥的盯著那暗衛。
“我也不介意這麽說話。”
“稍等,小的馬上下來。”暗衛瞬息變了臉色。
“坐。”步青雲確實十分愛笑,“給我講講,什麽叫做男女之情。”
暗衛扭捏的仿佛大姑娘,不敢坐不敢動,訕笑訕笑再訕笑:“公子如此聰慧,自然不需要小的為您解惑。”
“講講。”步青雲杏眼彎彎,“別扭捏,平白像是我欺負你。”
此話一出,暗衛瞬息站直了身子,站得有多筆直,聲音便有多小。
“這是小的臆測的,大人權當聽個笑話兒。”暗衛道,“我懷疑啊。”
暗衛的聲音堂堂正正傳進耳蝸:“他是把您當成親兄弟一般。”
“噗嗤。”步青雲沒忍住笑出了聲,擺擺手道,“去吧,不逗你了。”
待他離開,步青雲笑容可掬。
那暗衛說的話,一字不落飄進了自己的耳蝸。
男女之情?
步青雲想象一下,曾經蕭煬身邊站著葉紅語,如果將葉紅語的臉換做自己……
步青雲突兀打了個寒顫,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看來王爺帶來的暗衛中也有喜歡八卦的。
但不可遏製的,腦海中出現了自己與蕭煬相處的場景。
剛過去不久的火災,以及每天早晨的晨練……
步青雲更生出一種惡寒。
那種老夫老妻的相處是怎麽回事?
不對。
別被人帶偏。
步青雲搓了搓胳膊上起的寒意。
心中直道,不能被帶偏。
不能被帶偏。
作者有話要說:未來努力爬床的步青雲: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