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蕭煬柔軟的睫羽下,琥珀的色澤映出天光, 堅定而不容置疑。
“本王說如此, 便是如此。”
空氣流動的異常緩慢。
那股倦意讓人疲乏但隻是曇花一現, 步青雲倏忽笑道:“下官榮幸至極。”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 一直浮躁的心髒倏忽落地。
出了長沙那一畝三分地,真的有很多事情打得自己措手不及。
理想很豐滿, 現實很骨感。
自從踏進汴京, 自己在脫軌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
步青雲微微張口, 舌尖舔過上排牙齒。
不過頃刻間, 倦意一掃而空,年輕人情緒起伏過山車般刺激,似乎這一刻胸腔中燃起熊熊大火。
汴京總能教會步青雲許多道理。
啊不, 這次的教訓應該是來源於蕭煬。
莊子曾作逍遙遊,步青雲最為喜歡。
逍遙二字啊, 每一筆每一劃便是令人心動的筆墨。
步青雲斜乜蕭煬道:“下官鬥膽,可否向王爺討一個承諾?”
蕭煬惜字如金:“說。”
“雖說不知下官對王爺有什麽用, 但若下官價值消失, 可否允許下官從官場離開?”步青雲笑。
步青雲自認為這是一個對蕭煬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承諾。
非正常的升遷, 本便惹人眼。
他運用研究過話本的腦殼一想, 不難猜出蕭煬有利可圖。
等自己利用價值消失殆盡,應該可以完全脫離汴京這泥潭。
燕王的人品, 根據這些天的觀察,步青雲還是信得過的。
耐人尋味的是,步青雲自認為百利而無一害的承諾, 卻引得蕭煬略一沉思。
“怎麽了?”步青雲問,“下官自認為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好。”蕭煬闔上眼瞼,甫一睜眼,又是眉眼鋒利,“本王答應你。”
——
時光飛逝,步青雲的縣令當得略顯悠哉。
除了偶爾要應付一下上門挑刺的孟老爺。
孟老爺之所以為禍鄉裏,除了仗著孟轍的官威,本身也有著偷雞摸狗的膽色。
不知是不是輕視了步青雲等人,竟然陸陸續續被蕭煬等人搜出了把柄。
你知我知的一場博弈,攤在陽光下的一場博弈。
街道燈火如晝,便是再被欺壓,黎民百姓自會在夾縫中求一絲安樂。
步青雲穿梭在人群中,方才與孟老爺虛與委蛇的酒量出了酒樓,立即回歸到正常水平。
腳步虛浮,踉蹌著趔趄著順著擁堵的人群流去。
“喂!”手腕霍然被人握住,薄繭因為那人的用力而紮進皮膚中。
手腕被人用力一拽,隨著慣性身體不自覺向那處傾斜。
黑暗代替了光明,安靜代替了嘈雜。
逼仄又狹小的巷子。
“誰?”步青雲滿臉酡紅,卻是下意識霍然扭頭望去。
刀削斧鑿般的麵孔似乎帶上薄怒,英挺的劍眉眉梢挑成不悅的弧度,在陰影中愈發顯得不怒自威。
許是酒壯人膽,嘴巴笑成不得體的模樣,整齊的大白牙反射了光澤。
明明是狀元卻偏偏喜歡笑露齒,步青雲猛地傾身向前,兩手撐牆將蕭煬圈在臂彎中。
身高相似的兩個男人眼對眼,一個男人醉眼朦朧,笑得永遠最為甜蜜。
另一個男人麵色冷淡,仿佛在看著什麽戲。
然而耳廓的醺紅,卻暴露出這人並不如表麵風平浪靜。
這是個較為弱勢的姿勢。
蕭煬不慌,一點兒也不慌。
一個醉酒便睡覺的男人,難道還真能做什麽?
就是做了,也是自己占了便宜。
“喂。”步青雲還真是酒後吐真言的典型代表,“我到底對你有什麽利用價值?說一說。”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特意湊近蕭煬的耳蝸。
把握不好分寸,距離難免近了點兒,帶著點兒酒漬的唇瓣不經意間擦過蕭煬的耳廓。
“嗯?”顯然步青雲也感覺到了,因著好奇低下了頭,又將額頭貼在蕭煬的臉頰處。
“說。”步青雲側過臉。
噴吐的熱氣盡數呼向蕭煬的側臉,頃刻間占據了空氣包裹住蕭煬耳畔。
雷厲風行的燕王似乎在這方麵特別單純。
熱潮登時從耳畔蔓延到臉頰,仿佛有火焰燃燒到麵頰上。
蕭煬繃緊了每一寸神經,掩在陰影中的拳頭青筋暴突。
“有什麽不能說的嗎?”喝醉酒的步青雲喋喋不休,頗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倔強。
蕭煬呼吸略顯急促,心髒砰砰直跳。
仿佛覺得自己這樣落了下風,蕭煬故意昂了昂首:“本王說過。”
“嗯?什麽時候?”步青雲眼皮因為醉酒垂的略低,正是這個角度,蕭煬脖頸處凸起的喉結突兀闖進眼簾。
酒樓的酒水太烈,仿佛能將人體內的水分榨幹,步青雲舌尖舔過幹燥的唇瓣。
想要喝水了。
“……”蕭煬卻默然了。
在你醉酒的時候。
有沒有興趣喜歡男人?
“說。”步青雲不依不饒,醉意酣暢一下子又失了分寸。
這下稱得上調.情了。
每說一個字,唇瓣便黏上一次耳廓:“什麽時候,你說。”
腦中掀起了狂風暴雨。
蕭煬惱怒,壓低了嗓音喝道:“不說!”
“為什麽不說?”
寂靜的巷子中,頭頂驀然傳來瓦礫被人踩過的聲響。
這一聲仿佛敲擊在蕭煬的心髒,亦或者一陣風吹過蕭煬的羞惱。
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蕭煬正欲提醒的步青雲亦是安靜了下來。
步青雲,天生五感靈敏。
收了手臂在袖中挑挑揀揀,步青雲找出一大堆東西。
蕭煬唇角倏地抽搐。
小小的袖子藏著大大的乾坤。
迷藥,□□以及步青雲做的許多小機關。
男人出門在外,要保護好自己。
步青雲醉酒,智商依舊在線,迅速將袖箭檢查好。
兩人走出巷子。
那些人,必然有所顧忌。
走在鬧市之中,步青雲還在笑。
兩人並肩走在一起,相比蕭煬的步履從容沉穩,步青雲則顯得異常輕浮。
美酒帶來的後勁,如跗骨之蛆黏上了步青雲。
步青雲腦子不清醒。
蕭煬被風一吹,那被強撩起來的曖昧倏然消散。
步青雲還在醉生夢死,因著藏身已久的“殺器”終於能夠派上用場而竊喜,一瓢水迎麵潑了上來。
冰與火進行激烈的碰撞,潮紅迅速被驅散,步青雲立刻伸出手抹掉臉上水滴。
不住喘著氣,空氣大口大口灌進嘴裏,胸腔劇烈起伏。
酒意總算被壓下去一點。
蕭煬將水瓢扔進水缸中,找出一錠銀子啪的一下放到桌上,對著店家道:“謝禮。”
人煙稀少,地處偏僻。
清冷的月華帶給人淒涼的感覺。
夜晚的郊外極其適合鬥毆,視野開闊,地形平坦。
蕭煬這邊的暗衛紛紛顯形,十來人以蕭與步為中心形成保護圈。
刺客漆黑一片,個個人高馬大,似是精銳傾巢出動。
猶如兩軍對壘,氣勢難分上下。
雙方皆在觀望,似是在忖度如何才能搶得先機。
就在氣氛僵持不過之時,有人打破了這寂靜——
“哈哈哈哈!步青雲!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孟良的出現,總是伴隨著啼笑皆非的言論。
被郊外的寒風吹得酒意去了大半的步青雲臨危不懼,俊秀的麵龐卸去笑容。
轉出順手的折扇,刷的一下扇麵打開,扇的風愈演愈烈,仿佛要將酒意扇去。
“孟公子,你我無冤無仇,何必呢?”
按人數來看,顯然是蕭煬這邊占了劣勢。
打打殺殺步青雲並不提倡,能用嘴解決的事,便無需動武。
敵方熱愛說話熱愛貧嘴的孟良、孟大公子,讓步青雲看到了曙光。
不出意外,孟良很愛說話。
“步青雲!你還敢說!”孟良義憤填膺,活似步青雲扒了他家祖墳,“曾經你讓人打本公子的板子!你忘了嗎?!”
人的怒火一旦被點燃,便會自動點亮口若懸河技能。
孟良不負步青雲所料。“本公子可記得呢!等你死了,我要扒你的皮剔你的骨!還要讓你永世不得超生!讓你一輩子與孤魂野鬼作伴!讓你千人騎萬人枕!你這個賤.人!對了!等我叔叔登基了!我還要殺光你家人!”
步青雲麵色冷如寒霜,一聲嗬斥響徹野郊:“閉嘴!”
餘音回蕩。
“閉嘴什麽閉嘴!你也配!”孟良還在張牙舞爪,露出帶著毒汁的漿液,“我告訴你!”
“少爺!該動手了。”似是再也忍受不住,孟良身邊的精銳頭子低頭道。
“他逃不出去了!膽小鬼!”孟良愈發大聲的嗬斥,終於,他施舍一般昂首挺胸,“步青雲,你有什麽遺言?”
瞳仁中墨色翻湧,步青雲滿腔怒意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冷笑道:“你過來。”
“過來就過來!”孟良自詡勝券在握。
“少爺……”
“婆婆媽媽!膽小鬼!”孟良七個字將精銳頭子的話給堵了回去。
步青雲眸色沉沉,緊盯著孟良的麵孔。
孟良昂起了頭,正好可以看到他的鼻孔,囂張得不可一世。
一步。
兩步。
……
還有七步便到暗衛身邊,精銳頭子不得已拉住了孟良的手臂:“少爺,便在這兒說吧。”
“哼!膽小鬼!”孟良憤怒甩開了精銳頭子的手,大步流星幾乎要跑起來衝向步青雲。
暗衛自動給孟良繞開了路。
真是一個蠢得無可救藥的少爺。
孟良步步緊逼,帶著高傲帶著囂張帶著瘋癲,似是篤定步青雲一定不會殺他。
畢竟四周可都是孟家的精銳。
他要是聰明就應該自刎謝罪,沒準還可以留下他狗的命。
“噗——”
利刃決絕的穿透了孟良的胸膛,濺了步青雲滿身血。
錦衣精致的紋路添上豔麗的一筆。
“你……你……”被捅穿胸膛的男人雙手緊緊抓著劍刃,呼吸陡然劇烈,
猛地似是被人抓緊了喉嚨呼吸不能。
步青雲抽出劍刃,刀鋒染血,血液嘀嗒墜落。
“本官為桐縣之長,殺暴民惡民,有何不可?”
暴民。
企圖殘害縣令。
惡民。
橫行鄉裏,欺男霸女,作奸犯科,無惡不作。
是為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