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閑!朕沒想到你如此大膽!”我罕見地從龍攆上站起來,將手中的奏章丟到大殿之中,震怒使我氣息加速,咳了起來。


  “陛下息怒!”相國王錦帶頭跪了下來,懇切道,“區區王閑竟然令陛下龍體大傷,王閑還不以死謝罪?”


  “臣冤枉啊!陛下明鑒!!”王閑跪在地上磕頭,不一會便血流滿麵。


  王錦這老家夥急於撇清和王閑的關係,我又怎會讓他如願,我眼神掃過袁嘯,他似有所感,略帶思索地看過來。


  “袁致!給朕徹查此事!一個都不要放過!”我卻越過他,叫了他身後的袁致。


  “是!”袁致麵上一喜,迫不及待地出列接旨,沒有注意到袁嘯的眉頭不悅的皺起來。


  正當眾人以為我要退朝時,我又從沈鶴手中拿過一份奏章,在階上踱步道:“這份奏章,眾愛卿知道寫的是什麽嗎?”


  群臣死死盯著我手中的奏章,大氣都不敢出,我向左走他們的頭就左轉,向右走他們又向右轉,就連袁嘯都麵色凝重起來。


  群臣的熾熱的目光快要把這奏章燒穿,我慢條斯理地打開奏章,拉長聲音道:“王錄之——”


  大殿上響起一陣鬆氣聲。


  王錄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趴到手背上,渾身顫抖,慌忙道:“臣知錯了臣知錯了!”他的身下眼見著濡濕,離他不遠的臣子嫌惡地捂上鼻子。


  “朕命你討伐馬賊,你竟敢玩忽職守?若沒有袁可將軍,朕的童關道還守得住嗎?”


  “臣……臣……”他支支吾吾半句話都說不出。


  “王閑、王錄之如此膽大包天,王錦你這個相國是怎麽當的?!真當你們王家權侵朝野,可以無法無天了嗎?”我話頭一轉,對著王錦厲聲道。


  “陛下!臣隻是一時不查。王氏一直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王錦膝行跪往殿中,高舉手中的玉板,聲嘶力竭道。


  “來人!將王錦,王閑、王錄之革職查辦!眾愛卿要以此為戒,莫要做欺上瞞下之事!退朝!”


  步攆一踏出殿門,我便俯身咳嗽,許久沒有的血腥漫上喉頭,捂嘴的手帕染上血點。


  “陛下!”沈鶴驚呼,“快傳太醫!”


  太醫走後,沈鶴差人給我熬藥,這次的藥量多,要熬久一點。


  “你滾,我現在不想看見你。”身體的疼痛讓我脾氣不佳,更不想看見沈鶴。


  他欲言又止,還是彎著腰退了出去。他走後,我才安心睡覺。


  半夢半醒間,頭痛欲裂,身體灼熱起來。我踢開被子,又覺得渾身發冷,卻沒有力氣抬手蓋被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給我蓋上被子,撚實被角。還給我頭上放上涼布,時不時給我喂水。


  再次醒來,身體雖然虛軟,但是沒了之前的沉重,皮膚也感覺不到出汗的粘膩。我看看褻衣,已經換過了。


  “陛下好些了嗎?”鳳君低沉冷冽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艱難的轉頭,他扶住我,給我喂水。


  “你怎麽在這裏?”我問他。


  “臣聽說陛下病了,來看望陛下。”他扶著我躺下,壓了壓我肩頭的被子,“陛下一直在發燒,臣不敢走開。”


  我沒有說話,他道:“陛下,玉君有孕了。”


  玉君是跟在我身邊最久的。


  先帝病入膏肓、苟延殘喘的那幾年,離君被軟禁,皇後沒了束縛和牽製,將太子之外的所有皇子趕出皇宮。我這種無權無勢的皇子,連封地都沒資格擁有,皇後在京城隨便找了個宅子,分我幾間鋪子,將我打發了。


  玉君便是那個時候跟著我的。他家境貧寒,被父母賣給我做下人。他是在初冬到我府上,身上套著件洗的褪色的棉衣,縫著大大小小的補丁,整個人瘦瘦小小的,冷風隻往衣服的縫隙裏灌。他見到我時像一隻受驚的老鼠,低著頭話也不敢說,好在手腳麻利,很會照顧我。


  他還有個好名字,叫長生。


  我原是不喜歡他這種的。他五官有些寡淡,頂多稱得上清秀,平時也沉默寡言,不夠有趣。


  那時我初嚐禁果,身體正處在極易亢奮的年紀。由於第一次的記憶太不美好,我一直抗拒身為男人的本能,憋的狠了,就病了。


  其實也和為了見謝楦寒冬臘月裏去參加世族們的賞雪宴受了涼有關。


  府裏條件不好,冷風從縫隙中吹進來,炭火一會兒就被吹滅。門窗咯吱作響的聲音令我心煩意燥,還要忍受著肺腑間的苦痛和心中的憤懣,更為惱火的是,下腹也一陣脹痛。


  “殿下,您還好嗎?”長生端著湯藥進門,放下藥碗就來摸我的頭。


  冰涼粗糙的手指碰到我的額頭,我心中大為惱火,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他,陰沉嗬斥他:“滾開!”


  他一個不防被我推倒在地,頭磕到桌角,再抬頭時額角上已有一個血窟窿,幾滴血珠順著額角流下。


  他麵帶驚慌地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看著我的眼神帶著哀求,嘴唇翕動小聲說著求饒的話。


  清秀的臉上帶著血跡,神情哀求,楚楚可憐,又無法逃脫。


  我突然就笑了,心中陰暗的念頭無限擴大,我說:“你過來。”


  他倏地抬起頭,害怕地看著我,呆在原地不敢動。


  我又溫柔地說:“過來。”


  他一步一頓的膝行過來,眼底甚至有了淚水。他已不是來時那般瘦小,身體漸漸長開,介於少年和成年之間的玲瓏身姿,還算有點吸引力。


  他來到我身邊,我靠近他,伸出舌尖舔他臉上的血痕。我這才知道,我已經是一個完全的怪物了。


  我將他壓在身下,心中的怨恨和怒火化作熊熊燃燒的欲火,湮沒了我和他。


  和第一次的屈辱不甘完全不同,這一次以及之後的每一次,我都是快樂的、盡興的,帶著毀滅一切的發泄。


  身體略微好轉,我就坐著我的龍攆,到銜玉宮看長生。到玉君殿中,發現他正聚精會神的撲在書桌上,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出聲問道:“玉君看什麽看得如此入神?”


  “啊!陛下!”他似乎被我嚇到,裙浩柳吧期武零灸漆貳伊麵色慌亂的就要跪下,“小的……小的……不知道陛下來了……”


  我扶住他,盡量溫柔道:“你身體特殊,朕免你行禮。”


  “……”他站在我麵前,不敢看我,眼神躲閃地盯著地毯。


  “你早已不是下人,跟他們一樣自稱‘臣’就可以了。”我拍拍他的手背。


  “小的不敢……”


  我實在不喜歡他這幅畏縮害怕的樣子,以前當情趣,現在隻會無趣。


  我歎了一口氣,轉向他的書桌:“你在看什麽?”


  玉君小小的鬆氣,他小聲說:“小的在學詩。”


  “學詩?”我拿起桌上的冊子,“這是……鬱離的詩集?”


  我翻開詩集,字裏行間都藏著一個人。


  玉君低著頭,訥訥道:“小的家貧,沒讀過書,陛下以前教小的認的字,小的都記得……陛下喜歡鬱離的詩,小的就想學他寫詩,寫給陛下看……”


  他終於抬頭看我,眼中有孺慕,像綴滿了星星。這些年他養的好,眉眼柔順,氣質溫吞,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寫字讀書,間或偷看我一眼,然後飛速地低下頭。


  “誰說我喜歡鬱離的詩?”我扶著他坐下。


  他像是做錯事般的僵硬著,坐立不安道:“小的隻是猜測……”


  我耐著性子安慰他:“朕沒有怪你,隻是不知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以前在府裏看到過這本詩集……”他低著頭小聲說,兩隻手不安地揪著衣服,“陛下常常將這本《尋芳集》放在床頭,想必是喜歡的……小的那個時候不識字,沒有好好讀過……”


  我笑而不語,隻是摟著他。


  他乖順地靠在我懷裏,漸漸放鬆下來,握著我的手貼到他腹部:“陛下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我反問他:“你呢?你想要皇子還是公主?”


  他沒有體會到我話中的試探,隻是憧憬地說:“隻要是陛下的孩子,小的都喜歡的。”


  我思慮片刻,手順著他腦後的頭發滑到後頸,在他後頸處揉捏著。他的皮膚和鳳君、蓮君綢緞般滑嫩的觸感沒得比,是吃過苦的樣子,總帶著一點粗糙。我卻很喜歡這種真實的觸感,以及手碰上他的身體時,他麵上的甘願沉溺和全身心的順從。


  “你不用勉強自己,朕不喜歡鬱離的詩。”我摩擦他指間的墨跡,“你這樣就很好。”


  玉君沒有懂我的意思,還是乖乖點頭。他不識皇宮險惡,為人也十分怯懦,碰上我和其他人在一起隻會低著頭,安靜地在一旁瑟縮著,和我單獨在一起時卻會怯生生地抬起頭,大膽又真切地吻我。


  一吻過後,他氣喘籲籲地靠在我懷裏,嬌羞道:“陛下餓不餓,小的這裏有鳳君送過來的糕點。”


  “鳳君經常給你送糕點?”我問他。


  “嗯。”他小幅度的點頭,“鳳君偶爾會問我缺不缺什麽,然後給我送來。不過送糕點還是第一次。”


  “他是後宮之主,這都是他職責所在。”我淡淡地說。


  玉君令人端來糕點,竟然是桂花糕。我露出玩味的笑容,拿起糕點仔細端詳,果然是加了奶片的桂花糕。玉君的確喜歡吃桂花糕,但他不喜歡一般的桂花糕,隻肯吃加過奶片的桂花糕。


  他要喂我,我撇開頭,示意他自己吃,他還未入口,眉頭突然緊緊地皺起來。玉君彎下腰,麵上滿是痛苦,我扶住他,他竟已是滿頭大汗。


  “肚子……肚子痛……”他斷斷續續地說著,宮人亂作一團,我摟著他讓他靠在我懷裏,差沈鶴叫來太醫。


  半個時辰後後,玉君喝下藥,麵色蒼白的睡著了,入睡時手還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我陪了他一會兒,然後輕輕抽出手,回到大殿中,太醫已經等候多時了。


  “陛下,玉君是中毒了,臣已經為玉君解了毒。萬幸玉君隻是動了一點胎氣,身體沒有大礙,臥床休息幾天就可以了。”


  我端起一杯熱茶,吹去麵上的茶沫,眼神在太醫和銜玉宮總管的表情上掃過,二人皆是驚慌。抿了一口茶,我問太醫:“玉君中的是何毒?”


  “此毒名為攜芳,味道香甜,常被下到糕點糖水中。中毒者腹痛難忍,發熱昏厥,嚴重者會危及生命。玉君近來食欲不振,吃的較少,才沒有危及生命和龍胎。”太醫說著,豆大的汗珠順著斑白的兩鬢滴下。


  我又看向總管,還未開口他已重重跪下,身體抖動起來。


  “今天玉君吃過什麽,哪些人碰過玉君的吃食?”


  “回陛下的話,”他的聲音顫抖著,心髒仿佛在嗓子尖跳動,“玉君身體不適,一直沒有吃什麽,隻吃了……吃了……”


  他說到一半不敢說,抬頭看了我一眼,咽了一口唾沫,破罐破摔道:“隻吃了鳳君送來的桂花糕。”


  我的麵色沉了下來,銜玉宮鴉雀無聲,氣氛卻愈加的凝重,良久我開口:“傳鳳君。”


  “是!”一個太監快步退了出去。我接著問總管:“玉君還見了什麽人?”


  總管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他不敢再抬頭看我,身體整個地貼在地上,聲音從地板上飄上來:“晌午的時候蓮君來與玉君說了一會兒話……”


  “你這個死奴才!”我暴怒地站起身,狠狠地踢在他身上。他身體歪倒在一旁,又飛快地跪在我腳下哀嚎道:“就是給老奴一百個膽子,老奴也不敢說謊啊陛下!”


  “陛下注意龍體!”太醫聽到我的咳嗽聲,焦急地給我把脈,飛快地拿出銀針一把在幾個穴位上,我才覺得氣息順了一點。


  我壓低聲音,怒氣不減道:“你是在說是朕的鳳君、蓮君要害玉君和朕的孩兒嗎?!你好大的膽子!”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他哀求著,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來人!給我徹查銜玉宮,一個人、一個角落都不要放過!”


  “是!”禁軍統領劉冀派兵將銜玉宮團團圍住,沈鶴則命人一間房一間房的搜查,還親自給銜玉宮的宮女太監搜身。


  月上枝頭,銜玉宮燈火通明,鐵甲的護衛將銜玉宮團團圍住,瑟瑟發抖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沈鶴帶著醫官查驗食物和器具。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鳳君和蓮君相繼趕來,沉默地站在我身邊。我麵色鐵青地坐著,忍著身體的不適等沈鶴的結果。


  堂下的人戰戰兢兢跪了一地,過堂的冷風好似從我的胸口穿過,如刀片般剮蹭著我的五髒六腑,我捂著嘴咳嗽,鳳君身形一動,又生生停住。身體裏的疼痛稍稍平息後,我瞥鳳君道:“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臣沒有下毒。”他麵色沉靜地說著,仿佛世上沒有什麽東西能讓他驚慌。冰涼的月色落在他臉上,他俊美的麵龐猶如冰雕的仙人一般鎮定無情。


  “你要說的隻有這些?”我麵無表情地問。


  蓮君輕笑,步態輕盈地走到我身邊,給我遞來一碗熱茶,隨後慢悠悠道:“玉君今日隻吃了鳳君送來的桂花糕,鳳君輕飄飄的一句沒有下毒便想撇清嫌疑,實在是難以服眾。”


  鳳君斜睨他,反唇相譏道:“蓮君此言是認定毒是我下的?”


  “臣不敢。”蓮君垂著頭,低聲道:“臣隻不過是想為玉君和他腹中的孩兒套個公道。攜芳平日裏沒有氣味,入口清甜,但是隻在下入食物的半個時辰內有效,半個時辰後毒效大打折扣隻會使人昏昏欲睡會。玉君此時是毒發之兆,下毒之人必定掌握了時機,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很少。種種跡象讓臣不得不懷疑鳳君,事關皇嗣,冒著大不敬的風險臣也要說。”


  仿佛有刀光劍影在我眼前閃過,我撥開茶水,看他們麵上雲淡風輕,暗地裏劍拔弩張,誰都不肯退讓。


  鳳君隻是簡單地站著,卻像一柄藏在雪中的寶劍,晶瑩的冰雪下有著華麗的紋路,而誰忘不了這柄劍最初的鋒芒。


  隻見他勾起唇角,反問道:“試問誰會蠢到在自己送的東西裏下毒?更何況我從未聽說過此毒。不過蓮君精通醫術,手藝超群,對攜芳的藥效了如指掌,想必若要掌握時機悄無聲息的下毒對蓮君來說不在話下吧?”


  蓮君粲然一笑,眼睛彎得像一條小狐狸:“臣沒有理由害玉君啊!而鳳君膝下無子,地位不穩。如果是玉君生下小皇子,將會危及到鳳位。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像是突然聽到一個詞,鳳君有短暫的停頓,他的手在隻有我看見的地方緊了緊,然後若無其事地鬆開,再開口時聲音低沉了很多:

  “蓮君不要忘了,你叔父、舅父接連被免職,王氏日漸衰敗,需要一個契機……若是今日的計謀得逞,玉君失去了孩兒,而我也因謀害皇嗣被廢,後宮便是蓮君獨大。此計一石二鳥,正是王氏想要的結果。”


  蓮君挑起鳳眼,嫵媚中帶著殺氣。他氣勢淩人,向前一步正要反駁,我將茶杯丟到他腳下,冷聲道:“夠了!朕不想看到兩個潑婦!”


  此言一出,鳳君和蓮君隻得偃旗息鼓。蓮君隻是鼓起臉頰,氣鼓鼓地側過身臉偏到一邊,無聲地抗議。而鳳君,似乎察覺自己的失言,也沉默著。


  醫官步伐匆匆趕來,跪在我腳下道:“陛下!臣已查明,桂花糕中沒有攜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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