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蠱毒

  李殊檀一時竟然不知道該驚雲珠夫人和崔雲棲的關係, 還是該驚雲珠夫人對兒子的評價,她傻愣愣地看著麵前優雅端莊的女人,盯了很久才從雲珠夫人臉上看出些許隨著血脈傳給崔雲棲的影子, 比如挺直的鼻梁,又比如薄紅的嘴唇。


  良久, 李殊檀低下頭,真心實意地向雲珠夫人道歉:“……抱歉, 夫人。我沒能保護好他,我知道對父母而言,兒女遭受什麽, 或許比落在自己身上更痛。但請容我不知廉恥而無禮地說, 也許……我的痛苦不亞於您。”


  她吞咽一下,懷著幾乎要落淚的痛苦,再竭力給李齊慎辯駁, 簡直是字字泣血, “也請您不要因此痛恨我的國家, 痛恨其中無辜的人,我的兄長隻是按照律法做出判斷……是我的過錯牽連了他。”


  “我明白。我不會因此怪罪你,也不會怪罪皇帝陛下。”傳來的信除了落著玉璽印的,還有崔雲棲親筆寫的, 雲珠夫人當時就是草草一看, 現在才懶得弄明白截然不同的口徑到底哪個是對的。


  她步履輕快地朝著那口薄棺走過去, 問了更感興趣的話題,“皇帝陛下在信中告訴我,那是你們漢人的毒藥,叫做‘醉骨’,是嗎?”


  “……是。”


  “很好聽的名字。”雲珠夫人撫上棺蓋, “你們給什麽東西取名,都用這樣漂亮的字嗎?”


  “好聽?”李殊檀不懂雲珠夫人為什麽這麽評價,愣了一下。


  就在她這一愣的時間裏,雲珠夫人手腕突然發力,薄薄的棺蓋被她直接推開,天光劈進棺內,照亮棺內的情景。李殊檀來不及阻止,也來不及側頭避開,躲閃不及,直接看清了棺內的情況。


  南詔濕熱,一路走的又是水路,放塊木頭都恐要發黴,棺內卻幹幹淨淨,鋪在棺底的花都沒有任何凋謝腐朽的跡象,甚至仍有淡淡的花香,就像李殊檀剛從枝頭上折下。躺在棺底的人當然也沒有腐朽,黑發如緞白衣似雲,安然如同沉睡,隻比入棺時顯得瘦一些,皮相沒那麽惹眼,反而露出更漂亮的骨相。


  李殊檀驚了:“這、這是……”


  “我絕無蔑視你們的意思,但那種毒藥,或許他在五歲以前就嚐過了。”雲珠夫人微笑,下一句話卻陡然淩厲起來,“區區醉骨,怎可能傷到我兒?!”


  她雙手探進棺內,一把扶起崔雲棲,從李殊檀的角度看,雲珠夫人和崔雲棲的側影相對,她才發現這兩個人真的很像,不是那種細枝末節處才能找到的五官蹤影,而是給人的感覺,端麗優雅又妖嬈嫵媚,乍一眼就讓人移不開視線。


  在李殊檀驚詫的視線裏,雲珠夫人一掌拍在崔雲棲背上,崔雲棲渾身一震,突然吐出一口濃腥的血,剛好濺在她袖上。雲珠夫人笑意更深,順手替兒子擦去唇角的血,手腕上青黑色的線條陡然膨起炸開,綻成開得極盛的山茶花,就像崔雲棲頸上的反應一般。


  但李殊檀沒有注意到,她緊盯著崔雲棲的臉,清晰地看見他微微發顫的睫毛,有一個瞬間甚至隱隱睜開一線,露出明亮的眼瞳。


  “夫人,”她顫著嗓音,“這……您的意思是……”


  “他沒有死。也不會因為那種流傳的毒而死,能毒殺我們的,大概要在寨中醞釀調配幾十年吧。”雲珠夫人鬆手,看著兒子栽回花床裏,“現在請長公主先去休息吧,我得替他處理那些小麻煩。”


  **

  李殊檀就這麽在苗寨中住了下來。和她少時讀的傳奇或是聽的傳聞不同,南詔的風俗景象確實和長安城多有不同,但和傳來傳去的怪異又不一樣,會製毒養蠱的是少數,多半人就像長安城外的農人一般勤勤懇懇辛苦勞作,哪怕不知道李殊檀是誰,也會熱情地請她坐坐,或是喝杯甜茶什麽的。


  硬要說有哪兒不同,就是苗寨裏的男孩女孩對漢人似乎格外感興趣,經常來找她,但又隻會說一兩句長安官話,之後就和李殊檀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幸好今天來找李殊檀的女孩學得挺多,先用苗語吐出了幾個音節,再笑眯眯地用流利的長安官話說:“這就是我的名字,但我猜你聽不懂,所以按漢人的寫法,叫我阿凰就好啦。喏,就是我衣服上的這個。”


  她指指衣裙上蠟染的鳳凰紋,在李殊檀麵前轉了個圈,整幅裙擺晃成一個大圓,腰間的銀飾叮當作響。這個動作有些誇張,但在阿凰這樣十來歲的苗家女孩身上就很合適,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舞來。


  “很漂亮。”李殊檀真心誇讚,“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沒有沒有,我隻是聽阿媽說,你要和我哥哥成婚,那你就是……”阿凰撓了撓臉,使勁想出該怎麽稱呼李殊檀,“唔,就是我嫂嫂了!我來看我嫂嫂呀。”


  李殊檀被這一番話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反應過來,阿凰已經跳到她邊上,繞著她轉了一圈。


  “哇,果然和我阿媽說的一樣,又漂亮又高,”阿凰高高揚起手臂,在兩人之間比劃兩下,踮起腳,又蹦躂兩下,最後略顯失落地退開,“我還聽他們說,你是皇帝陛下的妹妹,那你為什麽要嫁給我哥哥啊?他一點都不好。”


  李殊檀真不知道該怎麽答,看她一臉失落,又猶豫著要不要安慰她,糾結半天,隻憋出來一個問題:“你說他是你哥哥?那你也是博陵崔氏的娘子?”


  “不是!”阿凰立刻否認,“我阿媽是他阿媽,可我阿爸不是他阿爸。”


  “那你們……”


  “阿媽年輕的時候喜歡雲遊,遇見了哥哥的阿爸,回來就生了哥哥,之後再遇見我阿爸,就生了我呀。”阿凰理所當然,看看李殊檀呆滯的表情,困惑地眨眨眼睛,踩反應過來,“哦,對了,我們和你們漢人不一樣的,可以不找人成婚,喜歡誰就和誰生孩子,不喜歡了就走掉。”


  “……這樣啊。”李殊檀從衝擊裏緩過來,“倒也不錯。”


  “所以你要給我哥哥生孩子嗎?”


  李殊檀一怔。


  阿凰看不出她在愣什麽,自顧自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盯著她,滿臉寫著好奇,隱約似乎又有點惋惜。


  李殊檀真沒想過那麽深遠的東西,乍被阿凰一問,先是呆愣,再就是微妙的羞赧,總感覺這種詞在阿凰這樣的小女孩麵前不好意思開口。她閉了閉眼,竭力整理好複雜的心情,斟酌著說:“也不一定。但是成婚以後總歸……或許會吧。”


  阿凰越發失望:“可是他一點都不好,長得漂亮也是因為阿媽漂亮,他身上的蠱也不能給你用的。”


  “……蠱?給我用?”


  “嗯,就是這個。”阿凰伸出手,窄窄的袖口立即往上縮了一截,她再往上扯,就露出盤在手肘小臂處的紋身,青黑色的線條勾勒出雙蛇交.媾的紋樣。她指著還在舒展的線條,“這是王蠱,在皮膚底下爬,照到上邊就是各種各樣的圖案,有時候還會變。是從最早的寨子裏留下來的,阿媽身上有,她能養出新的給別人,就給了我和哥哥。”


  李殊檀眼睫一顫:“就是這個蠱,讓你們能避開毒物的侵蝕?”


  “嗯。王蠱從小吃的就是毒,它吃過的毒就對我們不起作用了。但我哥哥是男人,他不能養,王蠱到他那裏就不能養出新的了,等到他老了死掉,蠱也會死掉。”阿凰撇撇嘴,“所以你不要嫁給他,他一點都不好。”


  “可我不求他身上的蠱。”


  阿凰愣了愣,呆呆地仰頭看李殊檀。


  “真的不求。我知道蠱和毒,對你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但對我來說不是。我是漢人,我們那裏甚至沒有人懂這些東西。”李殊檀輕輕搖頭,耐心地和阿凰解釋,“其實不止是蠱毒,是別的東西也一樣。我隻是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有也好,沒有也好,都是一樣的。”


  她垂下眼簾,這次回想起的終於不隻是夢境中墜入掌心的那枚玉佩,還有紫宸殿裏散著酒香的劇毒。李殊檀注視著鞋前的地磚,以阿凰聽不清的聲音開口,“……是我虧欠他啊。”


  “那好吧……”阿凰聽得雲裏霧裏,不太懂李殊檀的剖白,她想了想,一把握住李殊檀的手腕,“要不,我帶你去看看他,說不定你就改主意了!”


  “什……”李殊檀沒反應過來,話也沒說出口,阿凰已經抓著她的手,一路把她拖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主線劇情到這裏都結束了,剩下就是戀愛結婚之類的感情線,容我慢慢整理慢慢寫。感覺從去年開始,日更就已經不是養一個愛好,而是折磨,有竭澤而漁的意思,實在沒勁。再加上身體也不是很好,生活壓力什麽的就不細說了。


  說人話就是我要周更,我從此不敢看評論(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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