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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惡盈滿,皆由我修 第十四章 夜未歸

  夥計們端著盛滿熱菜的餐盤,走出了廚房。


  略顯沉靜的酒樓中,那背著鹽袋的小二呆呆地站在門口。


  “喲!小二!你回來啦!辛苦辛苦。”


  夥計們笑道,衝他如往常般打著招呼。


  但後者卻沒有如往常那般笑著回應。


  他隻是點點頭,便背著鹽袋,從他們身旁擦肩而過,走入了廚房之中。


  夥計們麵麵相覷,又將目光落在了那坐於賬台前的掌櫃身上。


  “掌……”


  話音未落,她緩緩起身,手中的薄扇垂於腰旁,聲音輕淡:“我上樓去叫小鯉,你們先吃吧。”


  夥計們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嗯了一聲。


  在目送著掌櫃走上樓梯後,他們環顧了一圈空蕩蕩的酒樓,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左跑堂猛地一拍大腿:“唉!秀才哪兒去了?剛剛不還在賬台後的嗎?”


  三人稍愣,便立即結合起剛剛掌櫃的反常與秀才的消失,不約而同地得出了一個正確答案。


  “那家夥!怎麽又跑到那滿燕院去了!”


  ……


  天色已晚。


  街道鄰裏都已熄燈。


  若說尚有亮光之處,那除了高懸於半空的彎月外,便是城門前的火炬柱了。


  這些火炬柱,是為城中執勤士卒提供光源的存在。夜裏,城中的士卒除了手提燈籠的巡守,便是這些站在這些火柱下,鎮守郡城大門的衛兵了。


  但今日的火炬柱,卻不僅僅隻有為他們提供光源。


  持矛的武卒側過身來,看著那輛鋪蓋著素淨白布的三輪推車,神情複雜。


  他是曉得的,那具躺在三輪推車之上、素淨白布之下的身軀,究竟為何人。


  也正是因為曉得,他才會緊緊地握著那杆鐵尖木矛,就好似是在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一般。


  那個前幾日還同他言談歡笑的、那任誰看了都會誇上一句‘好一個生龍活虎’的大都尉,怎麽就躺在那兒了呢?

  不應該啊。


  那個雖大字不識一個、但肯認真讀書學習,鄰裏間皆說為人和睦,不似莽撞武夫的大都尉,怎麽就躺在那兒了呢?

  不應該啊。


  那個自幼便顯露出傑出武學天賦,弱冠時便被兵部舉薦至校尉,後來去了北方親手砍掉好幾十個軍武蠻子頭顱的大都尉,怎麽就躺在那兒了呢?

  不應該啊。


  但是說到底,這應不應該,怎麽會是俺這個小小武卒說了算呢?

  老天爺啊,您能否給說說理?


  武卒回過身,微微抬頭,望著那似是無雲、卻漆黑一片的天空,神情複雜。


  他自覺是做不了什麽大事的。


  而做不了什麽大事的他,至少

  要把大都尉的遺體給看好了。


  他是這麽在心底告訴自己的。


  所以,當那襲白衣似驚鴻掠來,並止步於那三輪推車旁時,他雖已緊張地手心冒汗,但還是憤然轉身,用那鐵尖木矛指著那身著白衣的男人,厲聲怒喝:“什麽人?!不許靠近大都尉!”


  白衣似有一怔。他沒有理睬武卒,隻是緩緩伸出略顯顫抖的左手,一點點掀開了那張與他身上衣服相同的素白布單。


  榮哲興是七竅流血而死的。


  卻仍雙眼未合,怒目圓瞪。


  “能下如此狠手的,一定是小百人境界以上的奇門中人了。”


  白衣低著頭,望著那三輪推車上的男人,似有喃喃自。


  “你為什麽不退呢?哲興。”


  “對方可是小百人啊,對方可是視人命如螻蟻的奇門中人啊。”


  “你傻啊,榮大都尉。”


  “你若退回來,告訴我那奇門中人的模樣,我再去將那姑娘救出來,不就好了嗎?”


  “無論怎麽說,這樣至少你還能活著不是嗎?”


  “可現在,姑娘不見了,你也走了,我也不知道對你下如此狠手的究竟是誰……”


  “我很難啊,榮哲興。”白衣微微抬頭,眼眶濕潤,笑容苦澀,“怎麽連你也是,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呢?”


  白衣不再言語,隻是伸出手,替他合上了雙目。


  “無禮賊徒!你在對都尉做什麽?!”


  武卒大喝道,提起手中長矛朝著他的手臂便是憤怒一刺。


  怎料即便那杆木頭長矛已於空中彎出了幾近半圓的弧度,竟還是根本無法在白衣上留下半道刮痕。


  隻聽‘嘭-’的一聲,長矛崩裂成了兩截,落在了地上。


  已是滿身冷汗的武卒後跳半步,卻仍是將右手搭在腰後的環首刀上,“大膽賊徒!你——”


  “住手。”


  一聲略顯沙啞的男聲傳入了他的耳畔。


  武卒慌忙側身,對著那拄著拐、身著錦衣的白發老者抱拳行禮:“郡守大人!”


  老者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用拐杖於地麵輕敲兩下,是讓其退下的命令。


  武卒微微一愣,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問其緣故,隻是拾起了地上斷矛,抱拳退下。臨走之前,他有意無意地瞥了眼那襲白衣——搖曳的火光之下,那人的麵容他沒有怎麽看清,但那雙閃著璀璨異光的瞳孔,他卻永生難忘。


  老者拄著那根飾有金銀的華貴拐杖,緩緩地站在了白衣的身旁。


  “來了?”


  老者問。


  “來了。”


  白衣答。


  老者點點頭,緩緩地將自己那蒼老如枯樹枝般的手掌,放在了榮哲興的額頭。


  “


  都尉的家人,你不用擔心。他是身居五品的雍華官員,朝廷與老朽都會好生照顧他的親屬的。”


  白衣嗯了一聲。


  “這次的事情,都尉臨走前說過,不管他之後是怎樣回到這萍水,老朽都不能對那‘白秀才’苛責什麽。”


  白衣側過身,看著那白發蒼蒼的老者。


  後者收回手掌,側過身,用那泛黃的瞳孔看著他烏黑的雙眼,低聲說道:“但那‘王滿修’,該回去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白衣苦澀一笑:“能者多勞啊。”


  老者也回以淡淡一笑。他轉過身,重新將目光落在那躺在推車上的萍水都尉,“若是都尉的話,大概會說‘能者多功勞’吧。”


  白衣不再言語,隻是衝著老者作了個輯,便轉過了身去,不快不慢地朝著自己來的方向邁步走去。


  “王滿修,臨走之前,老朽鬥膽多問一句。”


  他停下步伐,側過身,看向老者。


  “如若讓你找到了那殺害都尉的奇門中人,你要怎麽做?是以奇門的規矩,處以私刑;還是以朝廷的規矩,由衙門定奪?”


  白衣淺淺一笑,轉過了身去。


  他沒有回答,隻是朝那籠罩著街道的無盡黑暗,一步步走了過去。


  隻留下火光中的老郡守,輕輕歎氣。


  都尉說過,奇門中人素來以人命修奇門。


  都尉也說過,王滿修的奇門已幾近圓滿。


  ……


  白秀才走上階梯,然後輕輕地推開了那兩扇熟悉的大門。


  酒樓內靜悄悄地,空無一人。


  沒有小二,沒有夥計,沒有小不點,也沒有掌櫃。


  但在他那樣最熟悉不過的賬台上,卻放著一碗米飯、一盤躍龍門、與一雙竹筷。


  白秀才就如往常一樣緩緩地走至賬台之後,坐在那張暗棕色的木椅之上。


  然後,和往常完全不一樣地握起竹筷,捧起米飯,享用起了他的晚飯。


  菜尚溫。


  這道躍龍門,不必那秘製鱸魚差。


  他抬起頭,瞧了眼那扇通往後院的木門;瞧了眼那通往三樓廂房的樓梯;瞧了眼空蕩蕩的酒樓;瞧了眼身前泛黃的賬本;瞧了眼身後架上的三排酒水;瞧了眼那罐係著紅繩的女兒紅。


  先是將吃幹淨的飯碗與菜盤送至廚房,清洗幹淨。


  接著回到賬台前,從那酒架上取下一壇黃酒。


  再是翻開賬本,寫上一筆,放下幾錢銀子。


  然後走出大門,回身將那兩扇虛掩著的大門,給小心合上。


  繼而抬起頭,靜靜地望著那寫著‘虹鯉館’三字的門麵招牌。


  最後背過身,朝著街道的盡頭走去。


  這一夜,白秀才未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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