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盈滿,皆由我修 第六十七章 請君入甕
‘頗有些請君入甕的味道。’
立於女子身後三步處的白衣,如是想到。
先不提身前這美豔女子究竟是否是這扶家的丫鬟,也不去想她為何身在奇門家卻不會奇門,就單單憑借她如此殷勤地將自己‘請’進大宅這一點,約莫就能肯定這扶家早已有所準備了——指不定,先前在院子裏沒窺見的那些機關陷阱,可都在這大宅內好好藏著,就等他前來做客呢。
王滿修微微歪首,提了提手中劍。
不過,這‘請君入甕’,與‘引狼入室’,實則也差不了多少。
他抬眼,環視著四周的景色來。
入了大宅門後,步入一條不算太寬敞的走廊,大約走個十二三丈的模樣,遇四方岔口,再徑直朝前走,再過十二三丈,遇門扉,叩開進入,便是這扶家正殿了。
這扶家大宅的建築風格,與白衣在孟嶽城中所見人家並無大異,都是類似於真龍王朝的屋梁結構,寬大而端正,不似雍華國中那緊湊繁複;但這扶家大宅的裝飾風格,則與白衣自萍水郡、亦或是孟嶽城中所見都大相徑庭。
萍水郡中宅院,以虹鯉館為例,都喜好鍍金紋銀,再於屋簷椽柱上雕上一些祥瑞吉獸的圖紋,走的是外在雍容的路子;而孟嶽城中宅院,無論是周家、殷家這般有名氣的奇門家也好,還是那些被白衣叩門砸場子的尋常奇門家也好,都少在裝飾上做功夫,而是直接以紫檀木、朱紅木這般頗為名貴的木材搭建房屋,走的則是內在奢華的路子。
可這扶家大宅,兩條路都沒走。
鍍金紋銀吧,它沒有,有的隻是黑簷白牆;名貴木材吧,它也沒有,有的隻是普普通通的黃木棕木。那這麽說,這扶家大宅走的,應該是第三條,如水墨畫般清新淡雅的路子咯?
卻也不是。
白衣眯眼,回憶起方才於走廊中所見的場景——那走廊兩側的扶手上,竟是每隔五六尺,就擺一根六寸長的潔白蠟燭,燃著星星點點的搖曳火光,使得本不透光的走廊中如白晝般明媚。粗略合算一下,這走廊中約莫應該有擺著不下三百根白蠟燭了。
這潔白蠟燭的白蠟,可與殷少那杆紅纓白蠟槍的白蠟木不是一個玩意兒。這裏的白蠟燭,是由名喚‘白蠟蟲’的蟲子身上分泌出的蠟粉所製。而白蠟蟲難以養殖,且每隻成蟲一生所分泌的蠟粉也不到一個指甲蓋的三分之一,故而白蠟燭雖然好看,但造價高昂,一根如此六寸長的白蠟燭就得花上好幾兩銀子。
而這扶家光是走廊,一眼掃去,就約莫有三百根,還是絲毫不心疼的悉數點燃,就好似待其燒光後還能立馬換上新的一般。
這能叫清新淡雅嗎?
白衣輕吸換氣,撫了撫自己衣角,又抬眼打量其自己的身周正殿。
若說,剛剛走廊裏,這扶家隻是秀了秀自家財力,展示了自家富有的一麵,倒是還好——可這正殿的裝飾,就又與富貴二字完全搭不上關係了。
正殿巍峨四方,縱橫皆有十丈餘,立有十二根七丈盤蟒圓柱,高聳著一張華座——這是它的大氣;正殿清淨,不聞窗外聲,雖有燭光照耀,但又不足以明媚整個殿堂——這是它的幽氣;正殿四周牆壁前,有雕刻石碑鱗次櫛比、不下百餘,石碑背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經文字書,正麵則雕刻著形色百態的人身畫像,有仰天大笑樣、有垂臉哭泣樣、有眼彎皮笑樣、亦有猙獰嗬斥樣,皆是詭異不可言——這是它的戾氣。
這還能叫清新淡雅嗎?
白衣是不覺得了。
“家主,小女子已將王滿修公子帶到了。”
清麗的女聲自身前響起,於空曠的正殿內激蕩起了悠揚的回聲。一時間,殿內數聲‘小女子’與‘王滿修’都交織在了一起,也不知會不會讓人以為是哪家名為王滿修的姑娘當了扶家的奴婢呢。
白衣抬首,望那聳立在十丈外台階上的金色華座。
華座上,坐有一人。
不過,若言‘坐’字,倒其實有些不符——那華座,雖不雕紋金龍,但也於天子坐的龍椅那般相差無幾,約莫有長椅長。而坐於其上之人,顯然也不似天子那般拘謹——其姿側身半躺,一手撐於腦袋,一手握著一根漆黑的圓杖,棍首杵於自己的臀瓣上,看上去很是幅悠然自得、玩世不恭的模樣。
如今寒露時節,這正殿內頗具陰冷濕氣,就連白衣也是加穿了件內衫,但此人身上卻是隻著一襲單薄布袍,飄飄蕩蕩,宛若市井小說裏的逍遙仙人那般。
此人,長發及腰、眉目清秀,身形看上去雖多半是略顯瘦弱的男兒身無疑,但其臉龐容貌卻如花季女子一般充沛著陰柔之美,令人一時有些難辨雌雄。
待那自稱為扶家奴婢的美豔女子音落三瞬,此人微揚唇角,開口道:“好,你下去吧。”
聲音倒是挺低沉的。
白衣稍稍皺了皺眉。
就見身前美豔女子衝那華座上人優雅地施了個萬福,轉過身,衝白衣莞爾一笑,便邁步離開正殿,合上了大門。
她與白衣擦肩而過時,白衣再度抬眸打量了她幾分——這才識得,先前被白裘遮擋的其身上黑衣所紋,那條條金線,勾勒的是一隻朝天鳳。
王滿修略有驚愕。
雖說這鳳凰圖騰不如真龍圖騰一般為天子家所忌諱……但一般來講,敢身著鳳衣的,除了母儀天下的皇後外,也隻有大富大貴、命格有鳳之人才是——量你扶家再怎麽隻手遮天,也不至於給自家奴婢穿鳳衣吧?
思緒剛過半,就被身後門扉‘嗙-’地一聲所打斷了。
不過也是……這女子究竟是不是奇門奴婢一說,目前也無多大要緊。
白衣抬眼,手中鐵劍緊握,眺向那華座上人。
畢竟,有這‘逍遙仙人’在。
忽覺一陣寒風迎麵而來,白衣猛然提劍於身前,不出劍就已劈開勢頭凶猛的寒風,任其吹滅了大門旁的兩盆火光。
這股氣息……錯不了的。
是奇門契運。
白衣輕吸口氣,左手豎劍於身前,冷冷道:“你便是扶家家主,扶流。”
座上人淡淡揚唇,側躺著玩世不恭道:“你便是萍水白衣,王滿修。”
白衣微微皺眉,低聲問道:“有人道你今時已年過百歲,怎看上去這般不似?”
座上人以漆黑圓杖輕戳自己臀部,道:“有人言你行事狠辣殺人不眨眼,怎聽上去這般不像?”
白衣稍稍歪首,冷笑道:“因為我還有話要問你。”
座上人嗬嗬一笑,抬手甩了甩那漆黑圓杖,道:“那便問罷。問完了好上路。”
王滿修輕吸口氣,接著又輕吐口氣,抬起右手,握住了鐵劍劍柄,持於身前。
“榮哲興,是你殺的?”
王滿修的聲音不算很響,卻是一字一頓,即便在這充盈著回音的正殿中也清晰無比。
座上人眨眼片刻,以漆黑圓杖輕拍自己後頸,作出了皺眉沉思狀。約莫十瞬後,他豁然開朗,睜眼亮聲道:“哦!你指的是那個拿龍首短刀的男人啊?”
白衣不語,隻是死死盯他。
他嗬嗬一笑,揮了揮手中圓杖:“唉,可惜了。刀是好刀,人差了些。不過嘛……”
座上人微微停頓,曬笑道:“我還是挺欣賞他咽氣時,眼神裏那股寧死不屈的——”
忽聞平地驚雷起。
白衣一瞬十丈。
手中劍斷江。
麵色如鐵。
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