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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是很餓

  一束清冷的月光劃破夜色,透過半開半合的紅紙花窗,悄悄地照亮了那朱色的牡丹布。


  便見牡丹布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一道道山珍海味,各色名吃,可謂色香味俱全,頗有幾分滿漢全席的味道;不見牡丹布下,是一張天圓地方、做工考究的四腳金絲楠木桌,產自西南的金絲楠木本就名貴,如此上乘的匠人手藝更是要令其價值翻上三番,都可稱為稀世名品了。


  如此彌足珍貴的家當,就算是放在這財大氣粗的真煌秦家,自然也不應該來被作為平日裏喝茶吃菜的飯桌——以如今秦家家主那愛財惜財的性子,若是被他看見這桌子被磕掉了一個角,怕不是要抱著它哎喲哎喲,難過上好一整天了。


  但桌子畢竟是桌子,終究還是該拿來做個桌子用的。


  雖說平日裏的飯桌酒局舍不得來用它,但也會有那麽一些重要的日子、一些重要的宴席,輪得到它來一展身手的。


  比如說,今日。


  或者說,原本的今日。


  一陣夜風自敞開的紅紙花窗外吹來,搖曳起明豔燭火,搖曳起烏黑青絲,微涼微涼,已是金秋十月。


  “短腿兒?怎麽不動筷子?”


  一聲柔和的女聲自桌前起,緩緩地飄入了他的耳畔。


  身著紫袍的司馬先德微微一愣,抬起眼來,望向了身前的她。


  她是秦玉骨。


  是褪去了臉上紅妝,但還未褪去新娘紅裙的秦玉骨。


  就見她坐於圓桌的對麵,身子稍稍前欠,兩肘皆撐在桌上,右手平方,左手托著臉頰,腦袋微歪,一雙明媚望向了正對麵、大約一丈外的司馬先德,眼中似有幾抹淡淡笑意。她的衣袖被無意卷起,露出了兩截白皙如玉的小臂,與係在左腕上的一圈紅繩。


  紅繩細巧,寓意美好,但想來它既然如今還係在她的腕上,便是那姻緣還未至了。


  亦或是,已然錯過?


  他眨了眨眼,沒敢再想下去。


  “我……不是很餓。”


  圓桌對麵,司馬先德瞧了眼桌上的美酒佳肴,瞧了眼身前的白瓷碗筷,又瞧了眼朱色的牡丹桌布,終是抬首,衝著秦玉骨微笑著搖了搖頭。


  然後,偷偷伸手捂住了自己幹癟的肚囊,祈求它別一會兒‘咕咕-’叫起了聲來。


  司馬先德早就餓著肚子了。


  今日這一日,先是清晨在家胡亂扒了些早點,就從孟嶽跋涉百裏到真煌,連午飯也來不及吃,一聲“我來——————!”就加入了比武招親之中。接著立馬就與刀霸武林的倪洪龍大戰百來個回合,戰到雙方都氣喘籲籲、汗流浹背,總算是出了結果。卻是不想,好不容易贏下了倪洪龍後,又被那不知打哪來的漆衣阮真給陰了一手,差點小命不保……


  今日這一日如此劇烈,又沒怎麽正經地吃過飯,司馬先德怎會不餓?


  早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這會兒桌上的這些美食佳肴,就宛若平日裏孟嶽街頭那些花信年華的窈窕淑女,看得司馬先德好是一個饞字了得。


  隻是啊,就和平日裏他最終隻會是去用言語挑逗那些姑娘、最多不過摸摸胸脯、摟摟腰肢一般,這會兒的司馬先德,也僅是看著盤中美味而不下嘴,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其理由也與平日一般,就三個字。


  他不敢。


  平日裏的不敢,是他雖有些放浪形骸,但總算是在家中老仆的教育下還有點些基本的人情味,知道若是真吃了姑娘家的身子,自己就不能放著人家不管……可司馬先德又是個遊手好閑怕麻煩的主,哪會真這樣把自己一棵樹上吊死,便最終是不敢,不敢用自己的肩膀去擔起一個‘家’字的重量。


  而這會兒的不敢,倒是稍許簡單了些。


  這牡丹布是紅的,這花窗紙是紅的,她身上的襦裙亦是紅的。


  紅,喜事,喜宴。


  就算今日這喜宴實則也沒能辦成;就算他與她是自小玩伴、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就算她一句話、他便跋涉百裏來助陣;就算她已經開口,說隻是家中仆人已經備好了菜,不吃可惜了……


  但他依舊不敢吃她的喜宴。


  也不該是他來吃她的喜宴。


  想到這,想到那襲白衣與白裙回身離去、緩緩消失在街道盡頭時的背影,司馬先德悄悄地輕歎了口氣。


  卻是不想隨著這聲歎氣,他的肚子好似是沒了氣一般,突然不合時宜地‘咕咕-’地叫了兩聲。


  恰逢夜色靜謐,屋內無聲,秦玉骨又正巧在打量著他,便是將他這清晰可聞的肚鳴一點不差地聽入了耳去。


  片刻寂靜。


  秦玉骨微微挑眉,一對明眸稍稍睜圓,有些驚訝,又有些想笑。


  司馬先德霎時就通紅了臉。


  “咳、咳……今天的天氣,微涼了些啊。”


  他輕咳兩聲,趕緊以左手更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肚子,抬眉掃了眼四下無人的房間,有些生硬地轉移開了話題,對她道“對了,伯父呢?伯父不來吃飯嗎?”


  “不來了。”


  秦玉骨微微挑起彎長的睫毛,輕聲道“方才兄長的信鴿到了,父親正在挑燈寫信呢。”


  司馬先德聞言眨了眨眼,略感幾分意外,問道“原來祿兄沒回來嗎?我還以為今天既然是你要娶親的日子,他一定會……”


  說著說著,他稍稍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出聲了。


  “嗬嗬嗬,兄長那性子,你也是曉得的。”


  秦玉骨微微坐正了身子,拿過桌上的一壺美酒,以拇指輕輕鬆鬆地彈開了紅蓋,稍嗅一口酒香,道“他向來不信人有命數說法,自然也不信什麽真命天子了。再加上三年前他得了那虛名之後便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會兒不回真煌,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吧。”


  秦玉骨的兄長,秦祿,三年前於小玄武上奪得了一張金竹椅。


  司馬先德點了點頭,似乎很理解秦玉骨的說法,沒在多做言語。


  隻是不知是否是因為他的左手太過用力、將腹中空氣全都攪亂了的緣故,他的肚子倒是這會兒又言語了一句。


  便見司馬先德神色窘迫,尷尬地移開了視線。


  又見秦玉骨盈盈而笑,仰首小飲了一口壺中瓊釀,歪首道“真不吃?”


  紫袍公子咽了咽口水,搖了搖頭。


  “真不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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